几分钟之前
秦君房将徐猛带进了紫晶鼎的空间,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开口,空气都变得静默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
“阿房~!”秦君房抬头,却不是看向徐猛,而是偏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徐谱,醒了。
徐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不断的颤抖,谱儿也在,阿房找到谱儿了,他们父子三人时隔两千年,又重聚在一起。
“谱儿!”徐猛低喃,他很想冲过去牵起两个儿子的手,好好看看孩子们,可他不敢,他都不敢让自己情绪过于波动,生怕被影主发觉。
秦君房发觉了徐猛的压抑,他猜到了徐猛的顾忌,“不用担心那个所谓的影主,她就在这里,已经被制住了。”
“当真?”徐猛倏地抬头。
“你连见我一面都不不肯?”秦君房盯着他隐在兜帽下的脸。
徐猛呼吸一窒,多少年了?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了?时间久到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样貌,他顿了顿,双手缓缓上移,将将到了兜帽边缘时,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双臂瞬间又无力地垂下。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掀开兜帽,那是怎样的面目?面色苍白如纸,脸颊凹陷,双目赤红,充满戾气,眼下乌青,常年不见阳光,他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枯瘦如柴的样子,只有一头如雪白发像以前一样,依旧一丝不苟地盘成髻。
看到秦君房眼中的一丝震惊和冷漠,他声音沙哑,带着些许哽咽和颤抖:“阿房~,为父~!”
“父亲?”徐谱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父亲?是您么?”
“谱儿!”徐猛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徐谱,“谱儿,为父...对不住你!”
“父亲?您怎么变成这样?”徐谱痛心。
秦君房看着父亲和长兄的感人重逢,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那边父慈子孝,抱头痛哭,他似乎是个局外人,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个外人。
“秦君房?你怎么了?”小狸在秦君房怀里悠悠转醒,她感觉出秦君房胸臆间情绪的翻涌,“你...似乎...很伤心?”
“伤心?没有可以伤的地方了~!”秦君房悠悠叹息,身形挺拔,却有无限落寞压在肩上,“或许,我就不该出生,我害了徐氏这一支,害了长兄,害了父亲,从小父亲疏离我是对的,我本就是徐氏的罪人。”
秦君房语速很慢,就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花去他许多力气,最后一个字出口,他仿佛脱力一般,踉跄了一下。
“阿房!”小狸开口前,徐谱比她更快地喊住了秦君房,“阿房,你过来!”
秦君房没有转身,只背对他们,定定地站着。
“阿房!你过来!”徐谱的声音严厉许多,带了些许怒意,“长兄的话,你也不听了?”
秦君房像刚找回力气似的,终于转过身面对他们,那一瞬间,他像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永远不会轻易喊他,每次都是长兄代替父亲召唤他,他跟长兄最亲。
“快过来!”徐谱招手,“父亲不是洪水猛兽,父亲一向疼爱你,只是...。”
“没有只是,长兄不必多言,你才是父亲心中最优秀的儿子,我连个陪衬都不配,你才是徐氏该有的子孙典范,我不过是个空有徐姓的外人,我就站在这里便好。”
徐猛愕然,这是幼子的心里话?
“什么话?父亲怎么可能不疼你?为了保住你,父亲付出了多少?我徐氏嫡脉又何必拿来供养恶魔?”徐谱情绪激动下又开始有些癫狂了,眼中渐渐积聚黑色,“我所有的子孙后代尽数被那恶魔吞噬,我又算什么?父亲若是不疼你,又怎会~牺牲我?牺牲我所有的后代~?父亲~,还有我~,都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你觉得我们的付出~都算~什么~?”
话到最后,徐谱眼中的黑雾开始膨胀,他的身形开始涨大,黑色雾气将他全身的骨骼撑得“咯咯”作响,声音也变得阴沉冷漠。
这变化只在瞬间,徐猛第一次听见幼子的怨怼,还不等消化,长子的委屈和辛酸又让他震惊不已,回过神的时候,徐谱已经开始胀大。
“谱儿!不好,他正在召唤影主,快弄晕他,否则等影主感召而来,只会变得更加强大。”徐猛焦急万分。
与此同时,紫晶鼎外面响起胡小猁的喊话,秦君房二话不说就把他和金金一块儿带了进来。
“我靠!什么情况?”胡小猁一进来就看见了不断胀大的徐谱,还有他痛苦的嘶吼,“你们进来这才几十秒?”
“时间流速不同。”秦君房来不及多解释,他祭出符网,猜想着或许有用,结果,完全挡不住黑雾的膨胀,在这么下去,徐谱一定会爆体而亡。
秦君房果断地把白孔雀,小鹿和桃羡全部请进紫晶鼎,三人刚进来还有些木木的,徐谱凄厉的嘶吼吓了他们一跳。
“徐谱!”小鹿焦急万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被附体了?影主不是已经被封印了么?”
紫晶鼎外面的懒懒没办法给出答复,它一个人应付外围的空间乱流已经够呛了。
“用你的净化之力束缚住他,快!”秦君房来不及解释,一把将小狸塞进胡小猁怀里,双手结印对抗黑雾。
小鹿旋身一变,一棵高大的几乎顶天立地枣树虚影立刻呈现众人眼前,虚影树冠一晃便将徐谱重重包裹起来。
树冠的虚影开始将徐谱体内的黑雾抽出,被抽出的黑雾瞬间分散,淡化,最终消失,众人都觉得这回应该能控制住黑雾了。
只是徐谱膨胀的速度虽明显慢了下来,却依旧没有停止,徐谱痛苦的嘶吼还在继续。
白孔雀看向桃羡:“植物妖不都有净化之力吗?你不去帮个忙?”
桃羡一翻手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个桃子轻轻吹了吹,边啃边说:“我去干嘛?小鹿是最强的,她做不到的,我更做不到啊!”
看着徐谱痛苦的挣扎嘶吼,徐猛心中悲痛,长子幼子在他心中都是重要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长子沉稳有担当,因此,他一向和颜悦色以待,而幼子却总是闯祸,他只得每每摆出严父之态来震慑他,却不知这种姿态让幼子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直到幼子闯出大祸,他下意识地想跟长子一起护着幼子,结果却让长子付出惨痛的代价,以至于长子内心郁结,是自己错了么?不论对错,他都不能让孩子当着自己的面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他在影主手下两千多年,影主的一切他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深深叹息,默默运起轻身术,飞到徐谱身边,将手伸进巨树虚影中,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徐谱体内鼓胀的黑雾便开始往他身上转移。
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徐谱的身体渐渐缩回原来的大小,而徐猛的身体却开始胀大,将黑袍撑得鼓胀欲裂,他却咬牙硬撑着,一丝呻吟都没出口,整个躯体颤抖不已。
徐谱体内的黑雾被徐猛尽数吸走后,秦君房便将符网撤回,转而用在了徐猛身上,徐谱渐渐从半空回落地面,已然又昏迷过去。
秦君房心下不忍,取出一颗丹药虚空送到徐猛身边,要喂给徐猛。
徐猛却摇头拒绝了:“阿房~,”他的声音因疼痛而变得颤抖,“为父从未...轻视过你...或许...爱你的...方式不对...望你...原谅...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努力在痛苦之下挤出一丝微笑。
父亲从未这么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话,也从未给他一个笑脸,秦君房愣愣地看着父亲痛苦的微笑,那是...父爱?他失了判断力,竟没有听出父亲这一席话里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秦君房”,小狸传音呼唤他,“他要自爆,他困住了影主,想与她同归于尽!”
“不~!”秦君房突然惊醒,他猛地扑过去,却晚了一步,父亲痛苦的微笑突然爆裂开,炸成一蓬血雾,随着黑雾四下翻飞,纷纷扬扬,秦君房的眼睛有些花,黑色,红色,白色不断闪现,强烈的震撼冲击着他的视觉,他的视线越来越红,最终变成一片浓重的血红色。
“父...亲...!”
他低喃,茫然地站着,任由自己被那血色包围,被那黑雾侵蚀,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原来父亲的眼里是有自己的,一直都有。
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放得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怨怼,是他一个人的任性妄为,他闯的祸,害了长兄,害了徐氏族人,害了父亲,他有存在的必要吗?或许,从开始就不要出生就好了。
秦君房俊俏温润的面容渐渐变得狰狞可怖,布满一道道游走不停的黑雾丝,终于,终于雾丝开始侵蚀他的身体,钻入他的皮肤。
他的耳边响起影主阴柔的蛊惑:“你欠我的~该还了~许了愿~就该还愿~乖乖的~奉上你的血肉和灵魂~你~是~我~的~!”
“秦君房!”小狸见他一动不动,心中焦急万分,她急切地呼唤他,“你醒醒啊!秦君房!”
“糟糕,影主正在侵蚀他!”小鹿在徐猛炸开的一瞬间撤回了枣树的虚影,变回了小鹿的形态跳开了,她不喜欢血肉的味道。
黑雾侵蚀下,墨色雾丝爬上秦君房的双眼,丝丝雾气侵蚀他的瞳仁,瞳仁变得越来越黑,几乎看不到一丝白色,目为神所在,再这样下去,秦君房就会彻底被影主占据。
小狸再也等不下去了,她猛地一跳,挣脱胡小猁的怀抱,直冲秦君房奔去。
“小狸!”胡小猁大骇,这黑雾缭绕的,小狸原形下没有自保能力,秦君房又是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这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