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链上的小圆玉珠子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散发着瑰丽的光芒,木行两双眼睛似乎一下子有焦点,被勾到了一点光辉。
这玉珠……他是不会认错的。脑海里一点点回忆翻涌,像一只尘封的海底的贝壳慢慢开启。
''是啊,都二十年了!真是越老越糊涂,都忘了当年还有这么一茬子事。''
事过数载,他早已把木染离当做亲孙儿一样。
''苏木那小丫头,哎......''一声叹气沉重地落下,凝结在空中。
''咚!''门外呆滞的少年再也握不紧手中的楠木盒子,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里面的蜜饯果子滚落出来,白霜似的糖粉又裹上了一层灰色暗沉的外衣。
浅寒听到声音,一回头,暗红檀木小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缕微弱的阳光紧随着少年悄然跑了进来。
木染离眉头紧蹙,一只手抓住门框,眼神充满惊慌失措。这几日好不容易用力凝固起来的支离破碎的心墙在二人的句句谈话之中又轰然垮掉,瞬间碾碎成粉末。
这小子......
浅寒反应过来,有点担心,转而看向木行,木行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神色依旧。
倒是一脸淡定啊!
木行抬起沉重的眼皮,干裂的嘴唇张开,“离儿,你也长大了,有些事你迟早都是要面对的。咳......咳咳......''
咳嗽比之前好了许多,起码不似以前枯井里渗透的血一般,仿佛脆弱的喉咙里空空如也,却依旧想要扯出些什么。
木染离怨切的表情瞬间消失,扑到床前,握住木行的手。“爷爷,我知道,我......”
木染离额前的碎发贴着汗黏在一起乱成一团,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掉落。突如其来的身世让他本能地反抗,积累已久的压力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
木行虚弱地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放在木染离抽动的宽厚肩膀上。
“离儿,你一直都是爷爷的好孙儿,爷爷最疼爱的小离儿......”
说到这里,木行干枯凹陷的眼眶里流出一滴苍弱的泪水,延伸到沟壑似的皱纹里,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吃力的拉过木染离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比划着什么,又扯开内衣衣襟,从怀里扒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木染离伸手紧张地接下,攥在手里。
浅寒觉得木行有些激动,施展法术,让木行的情绪平缓了一点。木染离陪着木行,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神飘向远方。待木行睡着了,他依旧在那里一动不动。
塘尾草淡淡的味道挂着不可名状的悲伤,少年却安静得像一片落叶,浅寒无言。
......
木行死在那天过后的第六天。
“写这封信时,我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离儿,爷爷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可是你的路还很长。你要记住,即使周围布满荆棘,也要斩出一条路去生存。
爷爷希望你能变强大,足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能够捍卫自己的尊严,永远不会知道无能为力的痛苦......
不是想要你强大到让所有人敬畏,仰望。就是希望你能快快乐乐,随心所欲。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木行留。”
......
木行火化,葬礼草草。
木染离把骨灰埋在郊外的一座山脚下,青碑上一排凹陷的小楷字,祖父木行,孙敬立。
三天后。
木染离虽然还未完全从爷爷离世的伤心里走出来,但状态已经好了大半。
就像爷爷说的,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人的路走到了尽头,谁也无力扭转。而且按照爷爷的性格,在天上当个神仙也倒逍遥快活。
把木府的一些物件都处理了之后,木染离才发现那间不能动的屋子藏的秘密。
那间屋子是木府的禁地,木行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包括木染离。小时候木染离经常好奇,好几次偷偷的想要进去,都被木行发现并且重重责罚。只是这个执念一直藏在他心里,今天终于要进去了么……
本来木染离没有想让浅寒和他一起进去,奈何门上有封印,真是技到用时方恨少!
“放心吧,我又不会偷你家的东西你们人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浅寒说完这话,木染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没等他细想,浅寒便双手结印,将门上的封印打了下来。
这封印平常道人还真破不了,多亏了裳儿给的手链,两股力量似乎是相通的,轻而易举便成功了。
屋子并不大,但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因此显得有点空旷。
墙壁上都挂了灰,角角落落里都结满了蜘蛛网。一打开门,灰尘扑鼻而来。
对于狐狸,这种嗅觉灵敏的动物来说,一粒粒灰尘颗粒像在鼻子里糊了一层面粉,喘不了气。
“咳咳......”浅寒皱紧眉头,躲在木染离身后,狂挥衣袖。
要在平常,木染离这位傲娇小少爷说不定会给浅寒上演一场“人灰大战”。
不过这时候它的心可没那么活跃。
少年也是皱紧眉头,满脸“为之牺牲,舍我其谁”的悲壮表情。
等灰尘慢慢散了之后,浅寒才试探性地从木染离肩膀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
房间里很潮湿,站在这里就让人感觉空气中都湿漉漉的,一股发了霉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小时候和笑言冒雨躲进某个不知名的山洞,山里到处可见的常春藤依旧在洞口顺着洞沿垂下来,雨水从绿莹莹的叶子上滑落,滴滴答答。
“奇怪。”浅寒盯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其他地方都是灰,只有这幅画干干净净。”
木染离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竟有一副半尺长的书画被挂在一处角落里,周围都布满了密实蜘蛛网,银丝发出暗辉。唯独这幅画上没有沾染一丝。
浓墨黑迹,一只小舟上载着一位穿着蓑衣的漁樵,在漫漫江水中停泊。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希声是静,无形是虚。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浅寒盯着这幅画,不觉深入。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木染离可不知谦虚,不自觉说出这样一句话,话音一落顿时感觉自己简直太有领悟力了!一脸骄傲,一副“我怎么这么厉害”的样子。
浅寒:“......”
浅寒不想搭理旁边这个傻子,回应他一个慈祥无比的微笑。
木染离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攥在手里。
这幅画......爷爷是为什么……
拿在手里,竟有些沉重......
房间里并无其他东西,这幅画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秘密了。
“走吧,带你去见个人。”浅寒迈出房门。
“谁啊,我愿不愿意你就走!”嘴上这么说,还是提脚跟了过来,两双修长的腿几步便追上了浅寒。
跟着浅寒进了游子客栈。
你不是没地方住么,你个骗子。木染离盯着浅寒的后脑勺,偷偷腹诽。
穿过庭院,两人来到正厅。大门敞开着,屋内桌子上坐着一位身材窈窕的黄衣少女,“笑言!”
少女转过头,从桌上上下来,看见是浅寒,忙收起脸上的忧容,扬起明媚的笑。
木染离抬手准备礼貌性的打个招呼,结果下一秒......
笑言径直向浅寒过去,完全忽略了某人的热情。
停在半空中的手呆滞了几秒,最后不得不尴尬地放下来。
木染离:“......”
笑言一把抱住她,一副小娘子思君心切的样子。
浅寒心想,这丫头,今天矫情过头了,抽风了?
笑言在心里心疼了她一会,刚想开口说话,突然感受到有道狠狠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笑言慢慢推开浅寒,看向旁边被冷落多时的某人。
笑言双眉一挑,立刻领会了什么,“你好,我是笑言。你是木染离吧。”
笑言性格开朗,见谁都是笑容满面。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招呼怔了一下,自从家里败落之后,很少有人这样主动和他打招呼了。
木染离五官清秀俊拔,在京城公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以前走到哪里都能引来一群芳龄女子的簇拥。
“那个是你的房间,去换上吧。”浅寒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衣服,塞到少年怀里,指了指旁边一间偏屋。
“你从哪变出来的?”木染离问。
“刚才在路上你搞小心思的时候买的。”
刚才一路上,木染离都没看路,只顾跟着前面的蓝色衣服,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撞倒浅寒好几次。
每次浅寒被他撞到之后,都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转过头,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外加一个被捏得骨节吱嘎响的拳头。
可是木染离被她吓完之后,过一会就又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里迷茫的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她可不可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报仇。
少年的人生轨迹,正在一点点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