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俨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点了下头,临转身又退回来,说了句:“多注意安全。”
……
客厅里,大福低着头默不作声,卫俨坐在旁边,侧着脸看她,两人从回家的路上起就没说过话。而对面的沙发上,卫怀国也是脸色沉郁,他已经听卫俨说了医院的事。
“又又,你并不是后悔,只是害怕了,为你的同事担忧。”卫怀国忽然开了口,郑重的口气里带着几分宽慰,跟卫俨的方式不太一样,“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
大福其实一直屏着口气,仿佛跟自己较劲,却是不知觉的,“不正常,我承受不了。”这口气随着话音泄出来,让她的脸色也随之白了一层,“我虽然没有父母,但从小到大,亲近的人都一直在,没有人离开过我,我不想他们离开!”
“又又!”卫俨忍不住了,挪近了紧紧揽住了小丫头。他不想再用生硬的态度去反激了,因为这话深深戳痛了他。一个从出生就被丢弃的孩子,对感情的渴望和依赖,比常人重多了。
可卫怀国的脸上却挤出一丝笑,笑得淡然且感慨,“又又,我给你讲个案子吧,你会明白的。”
“爸!”还是卫俨,想阻止卫怀国,眼神里透着紧张,顾虑重重的样子。
卫怀国却向儿子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之后仍将目光转向大福,“这个案子跟你有关,就是二十几年前解救你的拐卖案。”
卫俨和大福的脸同时抬起。
“当时我刚调到刑侦没多久,你们肖局也刚从部队转业过来,还有一个二十五年警龄的老侦查员,叫任树远,我们三个在那个案子期间,整整一百零三天没回过家。”
这个“一百零三天”大福并不陌生,卫俨从前就跟她提过,但没想到,这竟然跟自己有关。她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
“拐卖案的犯罪性质虽然很恶劣,但客观来说,抓捕嫌疑人的危险性不算高。嫌疑人最终到案一共十七个,都是为了钱走上歧途的,原本并不是什么流氓恶霸,甚至只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法律。”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涉黑涉恶性质的案件,我们也失去了一位战友。他就在我身边倒下了,送到医院就再没醒过来。”卫怀国说到这里叹了一声。
“是那个老侦查员吗?”大福问道,眼中隐约闪动,却不是先前的颓丧态度了。
卫怀国点了下头,“一百零三天,从介入调查到跨地区追捕,再到寻访拐卖儿童家庭,专案组里没有一个人睡过安稳觉。二十几年前的技术手段比现在差远了,很多事只能靠人力,硬着头皮上。”
“组里大部分还是年轻人,再累扛扛也过去了,可老任已经快退休了,每天都是高qiáng度的工作,根本吃不消,最后医生给出的结果是突发脑溢血。”
案子讲完了,卫怀国一直都算平静,他又笑了笑,“又又,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大福没有立即明确地回答,但身体早已坐得笔直,目光也没再回避。卫俨到这时也才松了口气,移开了扶着她的手臂,同她一样坐得端端正正。
卫怀国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既然选择了警察这条路就免谈‘后悔’两个字,因为当你真正脱下警服,才会感到真正的后悔。”
这些话好像有点绕,但能绕得通,他们都听懂了。
“不要辜负那些流血牺牲的前辈,也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要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继承遗志,更上层楼。而退一步说,警察也都是凡人,合理的情绪都是应该的,但不应该的是,无限度地升华,纵容自己退缩。”
“又又,你的同事还在抢救,他一定也在努力求生,所以你要成为他的后盾,让他不害怕。如果将来再遇到这样的事,甚至是你自己,你也不能临阵退缩。”
大福原本就很明白自己资历尚浅,所以在工作中一直很勤勉,也很珍惜这份工作。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从前她说过的所有关于这个职业的“豪言壮语”,都过于轻飘了。
“谢谢爸爸,我懂了,真的懂了。”她感激且毅然地看着卫怀国,脸上泪痕还在。
卫怀国放心地笑了。
……
深夜,医院仍没有传来太好的消息,手术结束了,人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卫俨接到尹飞的电话后就告诉了大福,但小丫头又陷入了沉默。
“又又,你不是明白爸爸的意思了吗?”卫俨在她身前蹲下,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是温热的。
“我,”她并没有太入神,而像是打着腹稿,脱口就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卫俨哥哥,你也是我的前辈,你经历过这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