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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虞砚准时醒来。
睁开眼,才发现寝衣已经全都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部,又cháo又热,闷得难受。
耳朵里有极高音调的轰鸣声,尖锐又刺耳,他整个头颅都在共鸣。
心脏跳得极快,像是有人在重拳朝着那里猛烈击打。
咚咚咚,拳拳到肉,震得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来。
虞砚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下意识偏过头去看躺在身旁的女孩。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欢,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不勉qiáng的,我都可以。”
时隔将近二十年,他又一次听到了有人对他讲这句话。
这话已经许久、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跟他说过了。
久远到似乎都是上辈子才有过的事情。
那人叫他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叫他不要因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左右自己的判断,叫他莫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
“热爱”,是父亲告诉给他的,他在明娆这里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虞砚靠在chuáng头,缓了缓澎湃的心跳,等他的呼吸不再颤抖时,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他坐在chuáng边上,手扶在膝上,低着头发了会呆。
一向火热的身体此刻像是开了个口,体内的热气在源源不断地流失,他开始觉得冷,觉得倦。
后背那一片热汗也已慢慢变冷,温度四散到空气里,只剩下凉。
虞砚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身。
他站了起来,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无助迷茫的时候,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chuáng榻上睡得很熟的女孩。
像是荒漠中迷路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他不敢挪动脚步,只先死死盯着,生怕是个幻觉,不敢眨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什么都没有了。
虞砚看到眼睛发酸,眼眶微疼,有些湿润,才不舍地闭了下眼睛。
小心翼翼地再睁开,她还在,仍然睡得香甜。
男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揉揉后颈,勾起唇,懒洋洋地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父亲的脸已经记不清,可是他过世时那副样子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他曾说过的话,虞砚也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曾忘怀。
大约是白日那尊砚台的缘故,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又或许是明娆的那些话,叫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梦很美好,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做梦了。
……
明娆往常都是一觉到天明,可是今日也不知怎的,天才泛了鱼肚白,天色还未大亮,日头还没升起她就醒了。
翻身朝向外面,习惯性地往身侧一勾,扑了个空。
手掌没有摸到那句温热得似火炉一样的身体,而是落到了空空如也的chuáng榻上,掌心下方还有未gān的已经冰凉的汗渍。
明娆微微蹙眉,裹着被子爬了起来。她轻声叫了虞砚一声,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随便找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披在身上,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凭直觉走到了书房的院子外面,路上遇到了才刚起chuáng的阿青。
“见到虞砚了吗。”
阿青茫然摇头,“或许是在练武场?”
毕竟安北侯未娶妻之前,每日都要起早练剑,这些日子才荒废了起来。
明娆摇摇头,穿过月门,踏进了院子。
远远的,明娆就停了脚步。
数九隆冬,冷风顺着人的衣领往里钻,冷得人浑身发抖。
这么冷的天儿,书房的门却大敞着。
明娆的心脏倏地一疼,没来由地,很痛。
寒风推着她往前走,越靠近门口,风刮得越大。
耳边风声呜咽,前方纸张翻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明娆站在门口,看着满地被风chuī得打着旋儿宣纸,再难向前迈进一步。
一向警惕性极qiáng的男人再一次没有发现她的靠近。
他背对着风口,身上只穿了一件被汗浸透、又gān涸的白色寝衣。
他站在书案前,半弓着腰,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废弃的宣纸扔了满地,明娆迈过门槛,拾起一张观瞧。
字迹犀利冷冽,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是一首诗。
又捡起第二张,第三张,皆是不同的诗作。
有些明娆听说过,有些她闻所未闻。他的学识果然广博,晦涩难懂的诗作都能信手拈来,仿佛这些早已刻在了心中。
男人从未停歇手中的动作,一页接着一页,不一会功夫,就默下了数十首。
冬日的清晨,他穿着寝衣站在风口,在默写古诗。
他平日连话都懒得讲,连军报都懒得写,此刻却在默写明娆听也没听过的诗句。字字句句不停,不知疲倦,一首接着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