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如此──
「就算是那樣……」
我握拳往桌子搥了一下,不打算繼續下去。畢竟我的力氣已經從膝蓋逐漸消失,連站起來都嫌麻煩。
我跟他的距離應該沒有那麼遠,但是不知為何,肯拉德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你是否覺得我是冷酷的男人?」
「沒錯,我頭一次有這種想法。」
「這也是不得已的。」
無法忍受這種虛脫感的我,整個人坐在堅硬的椅子上,手肘撐著粗糙的桌面,臉埋在雙手之中。
「……而且你也希望我那麼做吧?要我成為一個冷酷的男人。」
「我沒有那麼說,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這跟你說的話不一樣!」
「這次的情況特殊,今後我們會盡量不讓這種事再度發生。」
踩著陶器碎片的腳步聲慢慢接近,說話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他隔著桌子站在離我非常近的地繼續說下去:
「繁瑣的事情全部jiāo給我們處理。無論是我還是馮波爾特魯卿,亦或是馮克萊斯特卿,不讓你煩惱任何事,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你這種語氣很像古恩達。」
「總是要有人告訴你這些事。」
「既然這樣,就讓古恩達跟我說!那樣還比較可靠,比較能夠說服我!」
偉拉卿啞口無言。
「他總比嘴巴上要接受我,但卻不在我身邊的你來得有說服力!」
「那麼就請你當成是馮波爾特魯卿說的,把它聽進去。」
「這種事我辦不到!」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之後停住,然後慢慢吐出來,硬是吐出肺裡的所有空氣。這麼做是為了控制我的情緒,等到呼出氧氣再說話。
「我不需要別人對我那麼說。討人厭的事全部丟給別人,一個人佔盡所有好處,那麼卑鄙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想那麼做。」
「那絕不是什麼卑鄙的事……」
「你自己也不說過,士兵陣亡是指揮官的責任。沒錯,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但是陛下……」
「聽我說!只要我身為國王的一天,所有任務失敗就是我的責任。我不知道其它國王心裡怎麼想,但是我的想法就是這樣。勝利是仰賴眾人之力,但是失敗是指揮官的責任。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
「不管怎麼努力,單憑一個人的力量絕對無法獲勝,但是一個人要毀掉全部卻是很簡單的事。這都怪我不好,是我太天真了,都是我的錯才害得這個城鎮毀於今天!」
可能是被我的任性嚇到,偉拉卿長嘆一口氣:
「你最好稍微休息一下。」
「我會休息的。」
我沿著牆壁走到門邊,摸索腰部高度的門把之後回頭。燭光跟剛才一樣照著站在窗邊的半邊肯拉德身上。
「肯拉德。」
我聽到衣服磨擦的聲音,他應該是換手抱胸吧。
「你有哭嗎?」
他沒有回答。
即使我離開房間,他也沒有追出來。我想也是,就算我對自己的視力沒有自信,但是這裡只有兩扇門,我不可能連十公尺的距離都走不好。
我打開租借寢室的門,沒有攙扶任何東西就走到擺著蠟燭的窗邊。沃爾夫拉姆背對著我躺在靠牆的chuáng上。
「你睡了嗎?」
「是啊。」
含糊不清的回復,他在笑我。
「你騙人,睡著的話才不會回答我!」
「這是無意識的反應。我發現你又想要找我哭訴,所以不得不回答你。」
「平常的你不是都會假睡嗎?」
「只能說我的人太好。」
坐在塞滿稻草的結實chuáng墊上,抬頭望著窗外的夜空。漆黑視野有個微亮的四方形,中央有個發出黃光的亮點。那裡沒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只有蠟燭的火焰在發光。
風帶著燒焦的牆壁、沙子還有水的味道chuī在我的臉上,看樣子窗戶的玻璃似乎破了。
「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
「你坦白得讓我覺得惡心。」
「我連裝模作樣的力氣都沒了。」
旁邊的chuáng一摸就知道是濕的。想必是湖水沖破玻璃窗,把房間弄濕了。這算是今天任務失敗的報應嗎?
「我可以到你那邊睡嗎?」
微弱的燈光下,蒙矓的沃爾夫拉姆搖晃胸前的東西:
「還有云特也在一起喔,沒問題嗎?」
「那真是太狠了。」
我已經笑到停不下來,而且笑到自己都受不了,只好把臉埋進枕頭裡,不讓沃爾夫拉姆發覺。微弱燈光就這樣從我的視野消失。
想必我會因為罪惡感跟後悔而睡不著。
可是又非得讓身體休息一下。因為我們過的是不知何時可以再躺在chuáng上的生活。
第十四卷沙漠即為魔之路途終點!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