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是個在西裝外面套著常見的駝色大衣,連鈕扣都沒扣的男人。腋下夾著合成皮的皮包,另一隻手把滑下來的眼鏡往上推。可能是有什麼急事,邊跑邊看手錶-也因為那樣,才會沒注意到自己正前方的兩名高中生,直接撞上我們。
當我心想「不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鞋底越過樓梯平台的止滑條,兩只腳浮在半空中。村田的體重隨著沖擊力道加諸在我身上,我的手頓時離開銀色的欄桿,不過還有三根手指頭急著想要抓牢它。
「……要……」
我想喊「要摔下去了」,卻因為緊張到喘不過氣而發不出聲音。
背後隨即傳來一陣劇痛。痛楚繼續傳到肩膀,上臂跟腰部,過了一會兒才到小腿。我跟村田就這樣一起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喂……喂……醒醒啊……
意識朦朧的我模模糊糊地想著。
這是「那個」,是我老媽最愛的「喂~我搓」游戲。只要聽到別人喊「喂~」而回頭,臉頰就會被對方的食指刺中。討厭~~!都怪小有的臉胖嘟嘟的,媽媽好愛捏嘛!不過你幼小的心靈一定覺得很不甘心吧?咦?這應該不叫「喂~我搓」,而是「喂~小有」才對吧?等下次想到別的游戲再套用好了。
「喂~你們兩個,要不要緊哪?」
如果我這麼簡單回頭的話,只會讓幼稚的母親更開心而已。於是我決定乾脆裝睡,讓對方等到不耐煩為止。
可能是放棄了吧,年輕女性發出擔心的聲音:
「不行,好像叫不醒耶。麻煩哪位幫我叫車站的人過來好嗎?」
「叫救護車比較快吧?」
救護車!?
我心想「用不著那麼誇張吧?要是真的叫救護車來,那我就留級定了!」雖然想要立刻起身,可是還是辦不到。因為我的背部跟腰都痛到不行。
「啊、馬上起來太過勉強了。畢竟你們從樓梯上摔下來。」
「……樓……梯?」
我的意識好不容易回到現實狀況。對了,我跟村田健被某個粗心大意的上班族撞酊,所以兩個人一起從車站的樓梯摔下去。
「對了,村田。」
不曉得是身體的哪個關節松脫,視線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最後靠著兩名親切的女性攙扶,我才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你朋友依然昏迷不醒。不過他還有呼吸,心髒也在跳動,應該不要緊才對。」
「呃——謝謝你好心幫忙……好痛……」
「啊,對不起,這裡會痛是嗎?」
一股不知名的香水味傳來,此刻的我竟然因此而小鹿亂撞。
等一下,這時候得先確認村田的傷勢才對吧?不過眼睛一直看不清楚,我開始拚命揉眼睛,到底怎麼了?難不成是撞到頭了?我的眼睛明明是睜開的,為什麼視線會模糊到看不清楚四周呢?
「啊、你要眼鏡是吧?眼鏡在這裡喲!你先不要動,我幫你戴上去。」
除了到眼科檢查眼睛外,不曾有女人幫我戴過眼鏡。不對,等等!我的兩隻眼睛視力都是二.O,這應該是我有生以來的初體驗吧?
「不好意思,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哇,是我!我要不要緊啊!?」
經過矯正後,原來朦朧卻倏地為之一亮的視線前方,出現了我的身影——居然還躺在地上,另一個穿迷你裙的年輕小姐還讓我的頭躺在她的大腿上,害我有點羨慕。
我靠到自己身旁,用顫抖的手輕輕搖動:
「怎麼我的情況好像比較嚴重!喂、我沒事吧?是不是撞到什麼哪裡啊!?慣用的手應該沒有骨折吧?對了,呃——村田在哪裡……」
嗯?
等等,冷靜一下,澀谷有利。
眼前躺在地上的人,的確是我沒錯。是十六年來在鏡子裡早已看慣的澀谷有利。只是我總是對著鏡子做揮棒練習,只記得自己穿球衣時的模樣。
那麼現在,拚命搖著昏迷不醒的澀谷有利又是誰?我把兩手緊握再分開,身體的確依照我的命令行動。
「……奇怪?」
怪了——?
就在此時,身旁的我開始輕輕呻吟,貶了幾下眼皮便張開眼睛。
「……為什麼……」
正當我不曉得怎麼稱呼自己的時候,澀谷有利的嘴巴發問了:
「為什麼我……正在盯著自己……呢?」
「我」?從我的嘴巴說出的「我」到底是誰!?
「難不成是村田!?」
沒有什麼難不成,就是村田沒錯。
「……真、真不敢相信。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有許多心形裝飾飛來飛去的麥當勞裡,我發出第五十次的嘆息。桌上擺著快冷掉的咖啡紙杯,眼前坐著村田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