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看卫霓,挥了挥手:“……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她既然决意要选孩子,那就随她去吧。”
张楠金严厉的面孔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温和,轻声道:
“耽搁你这么久的下班时间,辛苦你了,快回家吧。”
卫霓用上下级的方式礼貌道别后,走出副院长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房门。
她的加班只是偶尔,张楠金的加班则是家常便饭,作为医院高管,她本不必如此繁忙。看着张楠金,卫霓常常感叹,她年纪轻轻就能升至三甲医院的副院长,实在是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自己付出的努力则远远不够。
受到张楠金激励,她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又在一堆病情报告里逗留了两个小时,才换回私服正式结束一天工作。
下班后,她才看到手机上来自成豫的四通未接来电。
除了未接来电,沉寂已久的解星散的聊天界面还留有一个消息已撤回的记录。
卫霓怔了怔,试着给解星散回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之后,通话自动挂断。卫霓才又给成豫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刚下班。”
三十日约定已经过去大半,她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
她不能否认,在这段时间内或许有过动容,但未曾有过动摇。
这段时间,父母频频来电,不是叫她回家吃饭,就是约她一起看电影。
卫霓知道他们是怕她想不开,所以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但其实,随着时间流逝,痛苦的渐渐麻痹,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片曾经笼罩她的yīn影,已经逐渐远去了。
她重新感受到餐桌上独属于家的温情脉脉,夕阳悬挂在摩天大楼边上的惊心动魄,还有重新与世界联结的充实滋味。
她不再是那个被以爱之名囚禁的笼中鸟,瓶中花。
夜已过半,住院大楼外夜星满天,值班保安正在对稀稀疏疏的来人测量体温,登记场所码,急诊大厅里的灯光透过自动门,照得门外亮如白昼,坡道下则黑黝黝一片,只有昏huáng的路灯点缀夜色。
卫霓走出自动门没几步,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解星散坐在和上一次相同的花坛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既没用动作吸引她,也没用声音呼喊她,如果她没有习惯性地往上次看见他的花坛角落望去,她根本不会知道,他曾再一次出现过。
时隔大半个月,就在卫霓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屋檐下亮如白昼,花园里树影憧憧。两人隔着灯火沉默地对望着。
一眨眼,夏天就快过去了。
最后的花香夹在残留热气的夜风里,凭空生出一抹伤感。
终于,他起身朝她走来。
不由自主地,她也迈开脚步朝他走去。
在灯火通明和晦暗不轻的分界线,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大约是久了未见的错觉,卫霓觉得他瘦了不少。
yīn影重叠在他骨相清晰的面孔上,像大师手下灵活的画笔,清晰勾勒出粗犷的高鼻梁,深邃的眉骨和眼窝,还有那双不在主流审美,平时不笑时显得尤为冷酷的单眼皮。
但是卫霓知道,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鹰,满眼都是自信的光芒。
她最初被成豫吸引,也是相同的原因。
或许,她爱的只是那种自己不曾拥有的,个性的颜色。
“……喝杯咖啡吗?”她说。
“……嗯。”解星散说。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上次的事,谁都没有说起这失去联络的二十多天。
就好像多日前在这门口的漫长一眼,只是各自梦中的一个想象。
凌晨还在营业的咖啡厅肯定有,只可惜C市没有。
两人骑着摩托转了大半个C市,最后还是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酒吧灯光迷离,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只有一两桌客人。穿着酒保服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后,正在调制一杯颜色绚丽的jī尾酒。小而jīng致的舞台上只有一名女歌者,唱的也是悲伤的情歌。
两人面对面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个卡座上,许久都没人说话,解星散的五官比平时看上去更冷厉,他似乎怀着心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偶尔看向卫霓,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霓心中也怀有心事,一杯调酒下肚,她忽然问:
“如果是你,你未出世的孩子和你自己的生命,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解星散沉默片刻,说:
“我选自己的生命。”
“那你觉得,是自己做决定舍弃孩子更痛苦,还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孩子来过更痛苦?”
解星散半晌没说话,定定看着卫霓的眼睛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