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是毋庸置疑的严厉语气,赵明睿感受到了她的自信。
这句话原本应该由他来说。
如果他有信心,他也想说。可是他没有。他相信就是换了姜主任站在这里,也做不到心无波澜。
没有一个医生希望病人是在自己手上离开的。
这场手术,他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已经预兆了失败。
与其硬着头皮上场,不如把机会留给更有信心的人。
“医生,病人心律失常——”手术护士看着嶙峋起伏的心电图,脸色发白。
这样的心电图,离出现室颤已经不远了。
一旦室颤,病人也就离死不远。
事态已经替他做出决定。
“马上开始手术。”赵明睿冒着虚汗说,“卫医生负责取出肋骨,缝合心包。我来做胸腔镜和断骨接合,其他任务分配和我们之前商量一样。”
再次回到手术chuáng前,赵明睿脸上的神情已经大不相同,细密的汗珠浮在和他人一样胖乎乎的鼻头上。
“准备人工肺。”他说,“准备麻醉。”
手术护士立即依言行动。
他心如擂鼓,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站在手术chuáng对面的卫霓。
这名医院新人的表情不多,平静中总是带着一股疏离,在日常生活里,这种不染尘埃的疏离让人敬而远之,而在手术台前的时候,却能让人跟着冷静下来。
麻醉师上前操作,手术台前穿着手术服的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病人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
麻醉生效后,赵明睿在口罩下深呼吸一口,拿起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锃亮锋利的手术刀在无影灯折she出一道冰冷的银光。
这道银光落在患者第四肋骨间,稳稳地划开了第一刀。
“进行性血气胸,出血大于1.0升,胸腔闭式引流每小时过200ml超三小时。”卫霓冷静地观察着患者胸膜腔内的情况。
赵明睿鼻梁冒汗,神色紧张,好在胸腔镜探查的动作还算得上沉稳。
向来话多的实习生紧抿着嘴唇,qiáng作镇定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安。
“找到了。”赵明睿声音一颤,停下了探查的动作。
明亮的无影灯下,一根断裂的肋骨插在不断收缩的心包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卫霓身上。
成败在此一举。
卫霓在这一刻心如止水,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她忘记了周围的所有存在,眼中只有那根即将取走病人生命的断骨。
姚教授生前所做最后一场手术就是为一名受到穿透性心脏损伤的病人取出心包异物。
那一台手术,她历历在目。
因为就在姚教授成功挽救了一名病人的生命之后不到五分钟,他就在手术室门口,在她眼前,被自己的病人残bào地夺走了性命。
姚教授在那台手术中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她难以磨灭的记忆。
卫霓动了起来。
这不仅是她的手术,也是姚教授的手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手移动。
小小的钳子准确无误地夹到了扁骨边缘,卫霓缓慢而平稳地往外抽离。
一毫米,又一毫米。
扁骨像一截迟缓的老列车,慢慢开出了鲜红的心包。
赤红的鲜血跟着涌出,患者岌岌可危的生命体征再一次下降。卫霓面不改色。
“回收自体血液输血。”她沉声道。
手术护士连忙照办。
手术室内的状况惊险万分,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呼吸。
在无影灯的照耀下,卫霓原本白皙的双手显得苍白,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双近乎柔弱的双手能够承受生命之重。
好几次情况惊险,手术室里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卫霓依然不为所动,纤长的十指平稳迅速地进行每一个动作,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
不知不觉,赵明睿忘记了这场手术的危险,几乎是无法自拔地被吸引到了手术过程里。
他越看,越是心cháo澎湃——卫霓娴熟冷静的手法,根本不像是一个住院医能够拥有的水平!在她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冷静和技术,简直就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怪不得张楠金顶着众多压力也要聘用一个离开手术台多年的女人!
她值得!
实习生眼也不眨地看着卫霓的每一个动作,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着,似乎是想将卫霓的一举一动牢牢镌刻在脑海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这是真正的与死亡赛跑。
卫霓不敢输。
不能输。
不愿意输。
今晚送到医院急救的,都是同一种人。
为了生存用尽全力,却依然饱受贫困折磨的人。
这辆严重超载的商务车上,除开司机,有二十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农民和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