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霓推拒不掉,只好收下实习生的好意:“谢谢。”
“咱们的关系,谢什么谢。”实习生笑嘻嘻地往她身上靠了靠。
因为不愿让别人久等的缘故,卫霓没有胃口也qiáng撑着把餐盘里的米饭和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往急救中心回去的路上,卫霓在郁郁葱葱的康复花园里瞥见了一个发呆的侧影。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一顿。
走在她身旁的实习生还没发觉她已经落后,卫霓的内心还在纠结,声音已经脱口而出。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实习生在该机灵的时候很机灵,明知卫霓在急救中心以外的地方没有事,却还是知情识趣地笑道:“那我先回去啦,快点回来喝热牛奶啊!”
卫霓和实习生挥手告别后,独自走向了宽阔的康复花园。
这个时间点,患者和医务人员不是在病房就是在食堂,康复花园里冷冷清清。
卫霓缓缓走到花园长椅上呆滞不动的女人面前。
经过数日调养,女人身上的纱布和绷带拆了大半,皮下出血造成的淤青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依然触目惊心地留在她的脖子和面庞上。
卫霓站在她面前,她也像毫无察觉一样,木然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即使她眼前什么也没有,就连虚空也被遮挡。
在长椅另一侧坐下后,卫霓也学着她,抬起双眼,目光放空。
很多景色都被包揽在眼帘中,但涣散的目光毫无焦点,换言之,也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
融于环境,像树像花,像风像光,存在着,也仅仅是存在着。
舍弃自我,只求成为失去痛觉的存在。
“……也许你会觉得大言不惭,但我也有过和你类似的心境。”
卫霓沉默半晌后开口,而她身旁的女人依然如石化一般毫无变化。
“就在一个月前,我亲眼见到结婚五年的丈夫的出轨现场。”卫霓低声说,“那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痛不欲生。”
“我们是大学同学,相识两年,jiāo往三年,结婚五年……十年了,我曾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我最信任的人……亲手毁了我熟悉美满的世界。”
“……自以为是的幻想背后,真相如此残忍。”
女人始终没有反应,卫霓也像说给风听一样,轻若呢喃地说道:
“……人们总说及时止损,他们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从身体里剜走一部分不需要任何勇气一样。”
“如果你真正爱过一个人,就会发现放弃他和放弃自己一样难。”卫霓说,“我们不是傻瓜……不是不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我们难以放弃……只是因为,仍奢望着从前的爱人从眼前的陌生人身体里面苏醒。”
微风chuī过花园里的草木,碎金般的夕阳从树影摇曳间飘落。卫霓的声音像穿过花木的晚风般温柔。
“……我也曾踌躇过。想过要不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十年,每一砖一木都是我和他的回忆堆积而成。如果割舍他,也就意味着要割舍掉过去十年间的自己。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都将成为避之不及的垃圾,被我亲手埋进记忆的最深处。割舍他,也就意味着我要做出决定,舍弃我在他身上消耗的所有岁月和情感,割舍他,以及和他一体生长的那一部分自己。”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甘心砍掉自己感染的手臂呢?”
卫霓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女人,目光从残留着掐痕的脖颈移到瘦骨嶙峋的背脊上。
“前几日,我终于和我的丈夫提出了离婚。”
女人依然一声不吭,僵硬不动,原本木然的面孔却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因为我明白……如果有人该为这一切负起责任,那也只有他,没有别人。希望他身体里有另一个邪恶的灵魂支配他做出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不能奢求他突然醒悟,变回从前好的那个他。”
“因为……他就是他,好的那一面是他,坏的那一面也是他。”
“提出离婚,并不容易,但我做到了,并且一点儿也不后悔,相反,我感觉松了很大的一口气。”卫霓说,“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之前的踌躇与担忧都是多余的,我根本不必担心离婚之后过得不好——”
卫霓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了女人骨瘦如柴的右手上。
“离开了地狱,哪里都是天堂。”
女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滚烫的火苗舔到一样,在条件反she地一紧之后,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到了卫霓的手背上。
紧接着,女人的手从卫霓手掌下缩了出去。
卫霓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汹涌的泪水在那双曾经麻木的眼睛里颤抖,摇摇欲坠。那种被外界残bào抽取之后剩下的空虚,正在从她身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