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又生出了一点同命相连之感。
“妾身犹在病中,已到了用药的时辰,来日自当拜访。”杜若拒绝了,却也不曾敷衍,说得诚挚而真切。
谢蕴微微额首,两人持礼道别。
只是踏出不过数步,杜有恪便迎面走来。
“三哥!”杜若见了他,自是欢愉,足下亦快了些,待到杜有恪面前,气息便有些微喘。
“跑什么,身子还没养好。”杜有恪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抬眼眺向不远处,“那是何人,仿若有些熟悉,如何与你站这风口上说话?”
谢蕴闻得话语,身形顿了顿,离去的脚步亦不由慢了些,待拐过宫墙便停了下来。
“是陛下的惠妃。”杜若转过身,自然已经看不见谢蕴的身影,只由着杜有恪给她细细系好披风飘带。
想了想又道,“她叫谢蕴。那日重华宫清正殿中,三哥应该是见过她的。”
杜有恪闻言,眉间微蹙,“谢蕴”二字,他仿佛有些印象,却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道,
“便是那日以身饲毒,大义灭亲的谢氏女郎?”
“嗯!”杜若额首。
“倒是有几分烈性,难为谢氏污泥,竟也生出这般清白女儿。”
杜若闻言,一时便有些感慨。
上一世,三哥与谢蕴之间,竟有那样一段让人震撼的秘辛。可笑杜谢两族结着血海深仇,然,后人却生下了一对连着两族血脉的孩子。更荒谬的是,四族扶持数百年的天家魏氏,到头来竟是皇嗣血脉断绝。
她无法理解,彼时还在位的魏泷,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对谢蕴,宁可放弃宗氏血脉,亦不惜保全她的孩子,让她得以在死后获得莫大的哀荣。
亦无法理解,后来的魏珣,在知晓真相后,如何仍旧不理朝政,亦不再择魏氏血脉为皇?
大抵,他们都厌倦了天家宿命,皇室禁锢。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杜有恪揉了揉她发顶,将一缕飘在她胸前的发丝拂去。已经浑然不再纠结上头的话题。
新帝有几个妃子,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在意的是魏珣会不会纳几房妃妾。
一房都不可以。
他心中思忖着,若魏珣有本事君临天下,自不能阻他三宫六院。这闹了半天,得了个辅政亲王,虽是实权在手,但到底不是帝王,便合该老老实实守着他胞妹一人,勿作他想。
思至此处,他便嗔怒道,“方才宫门口遇见母亲,原不怪她生气。你这什么脑子,要给瑾瑜纳妾。你纳了便也罢了,左右是我妹妹贤良淑德。但他要是敢收,三哥揍死他。”
杜若愣愣望着杜有恪,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这般笑过了,只是笑着笑着便留下了眼泪,凉风拂过,便也很快chuī落了。
“笑什么?三哥说得不对吗?”杜有恪伸出手,示意她扶上。
“对。”杜若深吸了口气,就着他的手往前走去,“三哥说什么都对。”
“赶紧回府喝药,三哥给你新制了蜜饯。”
“我现在就要吃蜜饯。”
“不喝药就休想吃糖……”
宫墙深处,露出一袭端丽宫装。
“苦口良药,喝完吃颗蜜饯便不苦了。”
十数年前,汤山庙宇中的那个男子与前头扶着胞妹,满心宠溺的身影,渐渐重合起来,又慢慢剥离开去。
唯有他曾经在风雪里说的话,此刻在漫天飘落的枯叶中再度响起。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谢蕴眼中难得聚起的光,又黯了。
她含笑目送兄妹二人离去前,片刻抬手抹去眼角清泪,重新走向宫苑深处。
*
太尉中,荣昌将将回府,正遇杜广临欲要出府。
“阿靖。”向来都是杜广临先出声,即便他此刻有事要出去,但既见了荣昌,便也没有什么好急的,只伸手扶过她,返身回了屋内。
“太尉大人有事出门,无需去而又返。”荣昌抽回手,因着今日在颐庆宫头一遭受了海氏的顶撞,心中便有些憋闷。
她自是这般想得,数十年海氏见她都是恭谦和顺,一朝成了太后,竟也敢虚空着架子摆出谱来。只是越这样想,面前浮现出的越是杜若那张脸。
又柔弱又倔qiáng。
她今日离宫,原是放慢了步伐,甚至在宫门口遇见儿子杜有恪的时候,特地滞留了片刻。却不想,并未等到杜若出来。
后来,她便想起,离开颐庆宫时,隐约听得海氏让杜若出来送她。结果杜若却拒绝了,说什么她喜静,不愿前去打扰。
她们间,何时已经变得这般生分了?
她难道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荣昌这样想着,便也这般开了口,“阿蘅大了,愈发不受管教,性子也越来越倔。本殿便愈发觉得她不像自己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