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即便她已经有心救兄长,却也丝毫不想让荣昌获得心安。她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仇恨,会让荣昌能狠心将身怀六甲的她推下楼去,推下去还要执匕首补刀!
“何人不身在yīn谋算计中?”于是,杜若便顺着荣昌的话开口,“兄长们,自有他们的命运。”
“大长公主与其求我,不若去求一求陛下。”杜若拨开荣昌的手,欠身福了福,“妾身言尽于此。”
荣昌合了合眼,望着即将离去的人,开口道,“你一贯聪颖,前后想来,便能摸清自己不是我与杜广临的血脉。那你,可想过自己是谁的孩子,你的生身父母又是何人?”
杜若猛地顿下脚步,片刻方才转过身去,重新迎上荣昌目光。
原本从生七七那日,得了魏珣的话,她已不太愿意在去纠结自己的身世。她无父无母不得父母之爱,但她却依旧可以成为母亲,依旧可以去爱孩子。
无被爱之权力,却还有爱的能力,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然而这一刻,她方发现,原来她还是在意的。她终究还是想知道,自己是何人,父母在何方。
荣昌却没有再说话,只慢慢走近她,抬手抚上她唇瓣,一点点擦去她瑰红莹润的口脂。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揭开锦盖,现出一枚金印。
她将金印底面朝上,送到杜若面前,执过她的手握上。
杜若握着那方印章,上头五龙纽jiāo,刻有八字,“天子信玺,福祚绵长。”
荣昌未言其他,只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有恪,要是他还能活着走出大汤山。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给你寻来这蜜蜡口脂?”
“当然,也不用等到有恪,你可以回去直接问一问瑾瑜。”
“问一问他,永康元年正月十六,他qiáng行将你带往临漳,仅仅是因为他知道杜广临要送你入宫为后吗?”
“再问一问他,从来不慕权势的他,如何要死握兵权不放手?为了封láng居胥,建功立业?别忘了,他可是年少封王,早在十数前就凭赫赫战功扬名天下!”
那方金印握在手中,杜若只觉握了一方滚烫烙铁。她想扔开去,可是又仿若被黏住皮肉骨血。
因为荣昌还在说,她说,“你的生母是梁国的明素女君,你的父亲是她嫡亲的表兄,李钰亲王。他们夫妻一生都在致力梁国的壮大,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于国事朝政上,本殿是敬佩他们的。尤其是明素女君,她十三岁登君位,在位十一年,生前朝纲独断,治下亦算安稳。死时更是流芳千古,是绝大部分梁人心中至今不可越过的丰碑。”
“因为在二十九年前的魏梁之战中,表面看好似是我大魏赢了。可是实际上梁国也没输。那一仗中,明素女君因疲困操劳早产生下你,后没多久便去世了。而杜广临,彼时的大魏统帅,亦是被打出一身伤,后来只得转文职太尉,再不能上得战场。”
“但是为君者,平天下难平万心。亦或者是明素女君掌权太快,过于激进,政敌在所难免。她战场托孤,将你jiāo给了杜广临,盼他能在诸事平静后,送你回故里,以金印为信,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信,当年争执中被我扔去火盆烧了……”
话至此处,荣昌突然便冷笑了一声,“原是英雄惺惺相惜,可是人心难测,杜广临贪你司鼓天赋……”
“他在你母亲面许诺,定会助你登上至尊位。后来贪心将你认作女儿,大魏可没有女君,至尊位便只有皇后了。他呀,押了魏珣其实也没错,却不想莫名地魏珣弃帝位如蔽履,于是他便又动了让你做魏泷皇后的念头……杜氏早已是烈火烹油的荣耀,所以,你说他是为了家族吗……”
荣昌笑出声来,“不是,是为了他心中从不敢说出的念头,他分明迷恋着你母亲,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亦魔怔了,他要向一个死人证明,他一直在实践着对她许下的诺言!”
“他有时能想通,想通了便觉得对不起我。有时又会午夜梦回,觉得佳人早逝,满是遗憾。”
荣昌终于抓上杜若臂膀,泪水划破面颊,“他觉得对我不起,我便也觉得对你有几分愧疚。好孩子,你多无辜啊!而他午夜梦回,满心遗憾,我便也不甘,就只好对你发作。你留着梁国的血液,却一出生便受我大魏皇室册封,受杜氏诗书礼乐的教养,嫁人更是直接嫁给了皇子,是你之幸。”
“亦,是你之命。”
“所以,你别怪我,这般恨你。我、我何尝不想爱你!”
杜若今日听了太多的话,只觉眼前重影模糊,头痛欲裂,半点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只怔了片刻,方启口,“所以,当年你把我推下楼去,持刀而来。你要杀我,是因为我是梁人,因为我,父……他毒杀皇子惹陛下猜忌,因为我,瑾瑜不肯jiāo出兵权同陛下反目。这才是你要杀我的原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