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吞没了最后一道霞光,原本就日暮的天色,彻底陷入无边黑暗。
夏初正要起身,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叹。
“上次,你没有回来。”
约莫是太久没有说过话,风挽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嘶哑。
夏初心神一震,猛地起身,却忘了他们互相抵靠着脊背。他的头还靠在她的肩上,在她猛然起身之时,累及风挽差点摔落在地。
风挽索性曲肘后撑,半躺了下去,倏然抬眸,看见了夏初那张瞪圆了的杏眼。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簌簌颤着,蕴了雾气的眸光里满是欣喜。
“你……”
夏初抿了抿唇,“刚刚醒的?”
“我还是一样拦不住你,是不是?”
风挽不答反问,一双深幽如海的眼眸凝望着她,眼中的光泽在暮色下显得格外清亮,好像繁星浸在海里,细浪涌上银河。
夏初面色一怔,回想起在东陇渊时,他的劝诫和自己的失诺,眸光里的欣喜之色化为愧疚。
清渠说他妖丹上的裂痕遍布雷霆之力,那是因为在她历劫之时,她神识里的封印吸收了大部分的雷霆之力,才得以压制住了即将破封而出的曼欲绯蘼。
他的伤,皆是因她而受。
她以为是自己福大命大,上天垂怜。
殊不知,是有人替她承受万千。
是以,夏初才会坚持留在樊山,照顾他直至醒转。
眼下的这一幕,何曾相似,可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由。
夏初沉吟许久,方才踌躇着开口:“我……”
她话刚说了一个字,风挽的目光暗淡下去,垂眸低声道:“更深露重,明日再走吧。”
穹顶已现星光,一直蜿蜒流淌进湖水。
天水一色,星辰万倾,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夏初眸中有微光闪动,片刻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风挽起身,在旁边的青青草地上拍了一拍,夏初走过去重新与他背靠着背坐下,两人各自仰望着漫天星河。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对醒了的风挽说,可刚刚风挽那沉重的一问,让她此刻,什么也开不了口。
若是夏初与他并肩而坐,或许还能看到他面上掩不住的落寞。
可惜他们背对背相靠,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却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就像她看不到她每日里的茶水,实则都是他亲手准备,并非拂云叟。
她所看的书籍,也是迎合了她的喜好四处搜罗而来。
她喝的那些花蜜也并非陈酿,而是日日都采摘了清晨的露水。
日日与她湖畔切磋过招的拂云叟,不过是在风挽的指示下,给她喂招罢了。
夏初自以为,每夜为他熄了灯。
实则,她总是在他缠绵缱绻的目光中沉沉睡去,第二天迷迷糊糊的从窗榻上醒来,还总以为是自己半夜稀里糊涂爬了上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
新月斜挂,天色昏暗,放眼看去,绽放的桔梗静静铺陈,夜晚蒸腾的雾气,将那片花海衬得朦胧又梦幻,就像一场大梦初醒。
他……也什么都没说。
因为心里知道是一场空,只是仍难自弃那无法抑制的期盼和不舍。
三年的时光说短不短,可于风挽而言,说长也不过就是转瞬即逝。
他只能把这三年的细微陪伴都收集起来,好在未来贫瘠的日子里,让过去的微光带给他等下去的温暖。
夏初压根就不知道,风挽早就醒了。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装睡的必要。
是以,很多地方明明有些细小微弱的古怪,她若稍加推敲便能想的明白。
可这个念头,却从未在她心中升起过。
夏初又哪里会想到,风挽是不敢在她面前睁开眼。
他知道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这样的岁月,哪怕能长一点点,哪怕能多一天。
可最后的最后,他也无非就是,多留了她一夜。
这三年里,他在她不知道的背后默默注视着她,看着她吃茶练剑看书。
风挽甚至不敢有多一丝的要求,只要每天能这样看着她,就已经觉得很庆幸。
然而,三年的时光这样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度过了三载春秋。
风挽知道,她终究是要走的。
她只会记住翻山越岭要去寻的人,不会记住翻山越岭来寻她的人……
夏初在他掐指施术下安然睡去,风挽轻轻转身,温柔的将她拥在怀里。
她睡得安稳,枕在水天一色的蓝袖上,黑色的浓密长发散乱着,衬托得那张脸白玉无瑕。
风挽看了又看,仿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别人睡觉的人那般贪婪的看着,眼角堆满了情深,唇角却抿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明明从未拥有过一刻,心里却仿佛早已失去了千万次。
他就这么抱着她,直到新月的清辉退出夜幕,退得那么慢,其间还有多少次停顿,如同一种哽咽……
夏初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榻上。
窗外已是旭日升空,鸟鸣虫吟。
她起身唤着风挽的名字出门,看见的人,却是候在外面的拂云叟。
“大人闭关去了。”
拂云叟递给她一个乾坤袋,“里面都是你往日里,贪的那点吃食。”
夏初有些木讷的接过,她昨晚原本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跟他说话,没曾想,最后竟是睡了过去。
眼下,听闻他闭关,夏初多少有些遗憾,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离开的时候,风挽从一棵树后现出了自己的身形。
拂云叟看着他眼角未褪的微红,眸中还残留着星点湿润,像是含了一把碎光。
他在风挽身旁,轻叹一声:“大人这般不舍,为何既不留,也不送?”
湛蓝高空上划过的遁光,就连那一抹白痕都已经彻底消失。
风挽仿佛失了一直紧绷的气力,脊背靠在了树干上,有一片叶子落了下来,他顺势闭上了那双满含情深的桃花眼。
因为,他留不住……
拂云叟总是劝他不要这般矜持自敛,殊不知,他早已争过抢过。
相思入骨,可我思之人不思我。
他原以为,他今生的目标,就是和她维持现状。
可他的心,那般疼。
他终是做不到,笑着送她……去寻她相思入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