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只不过,前世里他挖空心思得这虚名,为得却并非自己,而是希冀以此来挽回在柳家别院、百花节中尽毁的沈府名声。

  世人说他妖艳狐媚,沈原可以不在意。却无法容忍旁人当面说他母亲教儿不善,恐有误人之嫌,实在是难当大儒之名。

  可即便他成为京里的第一公子,那些人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说得更加难听。

  如今,他还是清清白白的沈家小郎。

  再想起马车之上,苏锦的那番话。沈原唇边忽得有了笑意,小笨鱼虽然不在意这个,但若是能以第一公子的身份嫁她,也是一桩美事。

  但今年的第一公子,却不能是他。

  念着苏锦,沈原下笔更加流利,色彩越发大胆鲜艳。

  山水之间,渔人行舟。树下嬉戏孩童,全都跃然于纸上。

  宋致与他邻桌而坐,桃花眼微微睨了过来,嘴角一撇,复拿起修剪好的花枝插进瓶中。

  花艺讲究层次意境。

  两世为人,宋致早就摸清了女皇的喜好。画作插花,他本就不比沈原差。茶道亦然,唯独琴艺稍逊。

  不过,他早知题目,又在家中苦练数日。单这一首古曲,就连教习师父都赞叹不已。

  是以今日这第一公子美名,他势在必得!

  香灰落地。

  內侍款款而来,将画作与插花玉瓶一一移至福宁殿。

  偏殿之中,茶艺进行已然过半。

  合着琴音流泻,敛情而发,勾抹复挑,音久韵远。

  可不论底下的小公子如何卖力,始终不见凤君有过笑意。还有几人惧其威,整个人都颤得不行。

  比来比去,前六人之中,依旧是柳茗最为出色。

  如今偏殿之中,只剩宋致与沈原还未比试。他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站着的月白色人影,垂眸静待凤君发话。

  果然,凤君久坐已然有些发闷,亦如前世一般,要他们二人同弹一首古曲,以技艺分出高低。

  瑶琴自来都是雅致之物,讲究飘逸洒脱,何时听过以琴斗技。

  众人哗然,却也不敢多说。

  淮安抱着瑶琴在殿外等了半晌,乍听这消息,也不敢耽搁。连忙将瑶琴递给前来取物的內侍。

  静心焚香。

  宋致与沈原相对而坐,郎君含笑,一媚一冷。

  顷刻间,迂回曲折,尽藏袅袅之意。抑扬起伏,宣情克制,两人广袖翩翩,琴音倾泄,竟是不相上下。

  余韵绵长,声声清和如细雨滴答,更似chūn草萌生。

  琴音透壁,福宁殿中也都静了下来。

  众人倾耳,手指微抚,低低合着。

  须臾,琴音渐急,似有万马奔腾,铮铮作响。正高昂时,忽得听得一声低鸣。

  苏锦心口一紧,这琴弦断裂,稍有不慎便会割伤手指。

  她忍不住往殿外望去。

  好在宫中早有御医随侍,沈原手指将将才流了些血,就已经抹上了极好的白玉膏,严严实实用棉布裹了起来。

  正要下跪请罪。

  凤君一叹,“罢了,总归也是意外。”

  狭长的凤眸看向在场的另一郎君,赞赏地点了点头。

  徐姑姑一贯机灵,连忙让內侍递上福宁殿的评定人选。

  “宋致。”

  桃花眼的郎君上前跪拜,凤君含笑,“今夜之中,你琴艺略胜一筹,四雅君子,当之无愧。快快起来,随本宫去福宁殿觐见陛下。”

  宋致一顿,前世之中,他分明记得沈原夺了这名号,只是随父领赏,并未去过福宁殿。

  如今突生变故,他一时不好分辨前路是喜还是忧。

  桃花眼悄悄瞥向沈原,那一袭月白正依偎在温容怀中,举着包成小粽子的食指,满脸委屈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宋致垂眸,说不羡慕是假的。

  他爹只是小侍,这种场合哪里有露脸的机会,而宋主夫又一贯体弱,自是不会参宴。

  如今踏进福宁殿,跪在女皇面前。听见母亲骄傲谢恩的声音,宋致这才踏实许多。

  殿里乌泱泱的坐着好些人,他垂着头,用余光悄悄寻着苏锦。方看到她,唇边笑意还未起,就听凤君喜道,“陛下,宋公子才貌双全,配于三皇女做侧君,也算一段良缘。”

  “侧君?”女皇皱眉,瞧着下首跪着的郎君,“此事不急。”

  凤君自是料到女皇不会同意,如今试探出了她的底线。心中安稳,也就不再qiáng求,只温温笑着。

  一出波折,言语间便烟消云散。

  宋致松了口气。

  等到殿内酒酣舞美之时,桃花眼的郎君这才偷偷溜出。

  他早就买通了几个內侍,一路隐蔽地寻去了偏殿之后的一处假山。

  不多时,果真瞧见鬼鬼祟祟前来的宋绵。紧接着那边也来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