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不太满意的公主和很不甘心的明妃后,许宣由白简生带着去国子监见王玄渡。
国子监占地广阔,里面风景不错,杨柳依依,还有一个湖泊,来来往往的儒生很多。
果然人才众多。
白简生道:“原先这些士子,都是浩然派的儒生,但现在,已经多数是从龙派的。因为从龙派对资质和心性要求不高的缘故,很多子弟都是被送进来镀金的,只为了今后做官。”
他有些感慨道:“按照这种情况下去,正统儒生是越来越少了。”
许宣的心头也有些难明滋味。
从龙派因为不需要修练浩然气,不走正统的儒道修行路子,而是与龙气国运挂钩,所以先天上就放开了许多限制。
国子监是选拔官员的地方,从龙派的出现,让官员不再需要修出浩然气,自然就会多了许多鱼龙混杂之人,势力也不全是浩然一派了。甚至可以说,因为门槛低,这么多年来,浩然派已然成了小众。
从龙派才是主流。
来到一个黑门小院前,白简生说道:“这就是老师住的地方了。”
白简生推开门,带着许宣走了进去。
步入这小院中,许宣见这小院清荷池塘,还有些青石,显得院里错落有致。
荷塘刻有名:清莲池。
这王玄渡倒是好修养。
白简生来到主屋前,敲门道:“老师,我把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吧。”屋里传来声音。
白简生退到了一旁,说道:“许兄,你请进去吧。”
许宣点了点头,推开门,步入这房间之中。
王玄渡的房间朴素无华,唯有老旧的桌椅案几而已,看起来甚至有些简陋。王玄渡正坐在桌子上,看着一本书。
“坐吧。”王玄渡抬了抬眼,说道。
许宣落座之后,便朝着王玄渡说道:“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
王玄渡摆了摆手,放下书,问道:“听说你写了半段诗?”
许宣点了点头:“拙略之作,让王大儒见笑了。”
“汉文不必谦虚,我听简生说你这首诗是临时所作,后面的半段是否已经想出?”
直接说他的字,已经表明了态度,王玄渡很看好他。
许宣道:“已经想好了。”
“可否说给我听听?”
许宣沉吟一二,说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王玄渡一怔。
他小声自语道:“半亩儒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如果说前两句只是在表达作者的文采,那么后半句无疑是加深了整个诗词的意境,让整首诗的意境都是瞬间升华,意义更为隽永。
虽然许宣并没有说儒塘有多深,但第三句里面的“清”字,就已经包含了“深”的含义。因为如果没有一定的深度的话,即使很“清”也反映不出“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景致。这诗句把儒塘仿佛比喻成了一个真正的池塘,深而清,博大精深,又晶莹剔透。
而在景致的加深,形同儒塘清而深以后,他并没有立意只是单纯停留在夸耀的程度上,而是继续提出了一个问题,“问”那个“儒塘”哪得清如许?”问它为何这么清澈,以至于能够倒映出这天光云影。
而许宣的答案升华了整首诗的寓意,是因为儒塘不是无源之水,而是有那永不枯竭的“源头”,源源不断地给它输送着“活水”!
而其中还包含着一个隐含意思,儒塘就是一个人的学问,那孜孜不倦充实着学问的源头,就是读书!
同样,儒塘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水塘,而是代表着儒家的学问,儒家的血统,只要每个儒子都用功读书,产生新的思想,儒塘也必将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清,越来越广!所倒映出的天光云影,也更加的美轮美奂!
这首诗,简直是完美的贴合的读书这个立意。
而且,给人的启发也是非常大的,这是在告诉人们读书的重要性。亦是在告诫那些儒子们,只有保持多学习,多读书的习惯,儒塘里的水才会时时刻刻保持清澈,不会枯竭!
“好诗!好诗啊!这首诗,足以拿去劝诫莘莘学子!”
王玄渡忍不住发出一声赞赏,忽然间,他的胸口处透出微微的光,他身边的气场,也出现了丝丝的变化。
“竟然,竟然是一首文心词!”王玄渡惊讶说道。
许宣疑惑道:“何谓文心词?”
这应该就已经涉及到儒道修练之事了,许宣对此并不明了。
王玄渡闭眼,好好体味了一番,说道:“文章天成,对大儒有启迪,便是文心词。”
片刻后,他突然说道:
“你,为何加入执灯人?”
王玄渡睁开眼,一脸惋惜之意:“不如进我书院,虽不保证你能做官,但最起码可以教书做人,成就一方大儒之位,今后也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许宣谢辞道:“多谢王大儒的美意了。”
“也是,那家伙也不见得会放走你。”王玄渡低声自语道。
“什么?”许宣怔了怔,王玄渡声音太小,刚才他没听清。
“嗯,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汉文,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许宣道:“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王大儒了。”
王大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忽然道:“哦,对了,你这首诗可有名字?”
许宣怔了怔道:“倒还不曾有名。”
王玄渡顿时悄然抓紧了衣袖:“可有意向?”
许宣自然没有注意到王玄渡的小动作,他沉吟了一下,本诗原来是朱熹所作,他略微改动了一下,不过叫原名也合适。
“就叫观书有感吧!”许宣说道。
说完后,许宣等待着回应,却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应答之声响起。他不由得朝着王玄渡那里看去,便瞥见王玄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宣随口道:“王大儒可有建议?”
王玄渡顿时坐直了身躯,神色也变得淡然下来。
“老夫斗胆提一句,既然是我提出的读书立意,那么就叫观书有感赠王玄渡,如何?”
啊这……
赠诗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许宣没想到王玄渡竟然这么给他面子,这首诗一说出去,谁不知道他和王玄渡有些交情?
不过许宣总觉得怪怪的。
“也行。”最终,许宣还是拍板道:“那这首诗,就叫观书有感赠王玄渡!不过,我觉得,是否改成赠王大儒比较好一些?”
“不用!”
王玄渡立刻说道:“我一向不在意这些虚名,说我的名字就好,叫我大儒,实在是抬举我了。”
许宣顿时对王玄渡肃然起敬。
果然是一位淡泊名利的大儒,就是不同流俗!
“那王大儒,我就不打扰了。”许宣起身道。
王玄渡坐在椅上道:“那许小友,老夫便不相送了。”
许小友?
许宣总觉得这称呼怪怪的,不过他也没多想什么,反而更觉得这王大儒是个性情中人,丝毫不拘泥于辈分大小。
王玄渡对着外面说道:“白简生,去送送许公子。”
“是,老师。”
白简生在院中相应,送许宣出国子监。
等到白简生送许宣出去后,端坐在椅子上的王玄渡身形倏然一动,之后,他来到院中的池塘前,挥手一动,那院中的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便是落在了池塘边。
他伸手刻下两字。
然后,又在另一块青石之上,运指如刀,笔走龙蛇。
石屑簌簌落下。
国子监路上。
白简生问道:“许兄,你可将那后半段补全了?”
许宣道:“的确已经补全了。”
白简生道:“可否说来让小弟一观?”
许宣有点无从适应,白简生明明比自己大,却一口一个许兄叫着,让他颇为不适。
“就别叫我许兄了,我应该比白兄小,你就叫我许宣就好。”许宣说道。
白简生摇头道:“许兄误会了,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称您许兄,并非是年岁上,而是一种学问上的称呼。”
好吧,你随便怎么称呼吧……
许宣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道:“这件事情你可以去问问王大儒,我就不献丑了。”
白简生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强问。
许宣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回事,想要说出诗名来总感觉很羞涩。
赠王玄渡,王玄渡可是对方老师,自己这么说合适嘛!一般而言都是赠同辈友人,或者带敬称的,这么称呼只会显得写这首诗的人有些恃才傲物,出言不逊。
还是让王玄渡去解释比较好。
和白简生告别以后,许宣便前去执灯人府衙,今天在执灯人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总不能自己去当鸵鸟了。
等到许宣离开后,白简生回到院子里,便见小池塘边,王玄渡在青石上的刻画已经到了最后一笔。
白简生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老师,你这是在刻什……”
王玄渡已经收手,负手而立,淡淡道:“把这首诗传下去,让国子监众多学生好好读读这首诗!”
嗯?
什么?
老师作了一首诗?
白简生心中疑惑,嘴上说道:“是。”
王玄渡淡淡点了点头,消失在原地。
屋门无风自动,悄然合上。
白简生好奇地往青石看了过去。
第一眼。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观书有感赠王玄渡》。
赠王玄渡?
白简生惊了,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赠诗给王大儒的?
他接着看下去:
半亩儒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白简生一怔,这不是许宣的那两句诗么?
老师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往下看: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见到这两句的时候,白简生身躯一震,感觉眼前豁然开朗,前两句的景色仿佛别开了一个天地,涓涓流水涌上心头,整个世界都显得清明起来。
讲读书,却将景物与儒道融合,此诗一语双关,意趣幽深,妙啊!
光是这立意,就秒杀不知多少凡尘诗句!
更不必说那背后的立意,情景的交融!
“妙啊,妙啊这首诗……”白简生立在原地,越想越觉得有滋味,越有滋味就又越想,最后,他都想立刻捧起一本书来看一看,让自己的学问清一清,活一活!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胸口的浩然气,悄然茁壮,晶莹了几分。
半晌后,白简生回过神来,只感觉神清气爽。
然而,回过味来的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诗写的的确好,不过,这诗名后面的赠王玄渡,真的是许兄所写的么?
怎么着也该叫赠王大儒吧?
然后,他看向另一块青石,上面刻着两个字:儒塘。
啊,老师这池塘,改名字了?
……
皇宫,武英殿。
一袭青蓝色衮衣的老者快步走进殿中。
“南候,你来找朕有何事?”
坐在案后批阅着奏折的明帝淡淡道。
“陛下!”
那老者见到皇帝便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悲呼道:“那萧容若太过嚣张跋扈,竟然派一个小小的黄灯折辱我的孙儿!想我孙儿年少时便入战场,随着他父亲南征北战,被殿下封为鹰扬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执灯人,却让一个黄灯将我孙儿的千金宝马诛杀!实在是欺人太甚啊!”
“我南候家族世代忠臣,岂能被一个小小黄灯如此折辱?还请您降旨意,诛杀此獠,方能安将士之心,安天下之心!”
“还有那萧容若,纵容手下为非作歹,我看他是狼子野心!”
明帝淡淡道:“狼子野心?”
“没错!”南候道:“辱我南候是小,但他这样做,无疑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实际上,老臣今日舔着脸来报告此事,就是为了揭露他的豺狐之心!陛下,江山虽固,但有此人在,恐怕朝野上下不得安宁!”
明帝放下笔,似笑非笑道:“你慢了一步,萧容若已经来找过朕请罪了,人家里里外外是秉公执法,你孙子纵妖宠杀人,你还有理了?”
“老臣,老臣所言……”
“好了,不用说了,下去吧。”
“可是,那小小黄灯……”
“此事朕自有安排!”
“是。老臣告退。”
南候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敢继续多说什么,连忙退了下去。
见他出去后,明帝拿起奏折,继续批阅,然而越看奏折,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忽然间,他将奏折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这个小小的执灯人,来了京城也不安分!姬雪旒也陪着他胡闹!”
明帝深吸一口气,越发感到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