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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铁血影伍 第六十一章 不如放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身子虚弱的柳散之便已是睡不着了。起身推门出来,正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拎着水桶站在门外。老者看着柳散之没有说话,眼中尽是慈爱。

  “郭爷爷!”柳散之夺下老者手中的木桶,泪眼朦胧地一把抱住了老者。老者拍了拍柳散之的头,将柳散之轻轻推开,给柳散之擦了擦脸,笑意满满地说道:“散之,瘦了!但气色却是不错。”柳散之尚未开口,老者继续道:“娘子的陵墓就在后面土山南坡,你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

  柳散之心中感动,还是郭爷爷最知道自己!柳散之又抹了抹眼泪,说道:“郭爷爷你赶紧带我去!”见老者未动,柳散之便是一愣。

  老者道:“不带上郎君?动之方才都告诉我了。”柳散之恍然大悟,当然要让父亲!

  柳散之赶忙回房,小心捧起装着父亲骨灰的坛子抱在怀中,走了出来。老者看着柳散之手中的骨灰坛已是老泪纵横。老者正是柳家世代家奴郭青,柳父、柳动之、柳散之都是郭青自小带大,感情深厚至极。

  郭青缓缓跪下,朝着柳父骨灰坛拜了三拜后,起身道:“散之,咱们走吧。潮儿还未起身,就不要叫她了。”

  两人缓缓而去,终于在太傅府东院靠北一座低矮的小山前见到了柳母的陵寝。柳母陵墓位于山阳中部,后依小山,前临池塘,枕山面水,层峦叠翠。陵墓前是一片绿地,绿草茵茵,上面不密不疏地点缀着各色地梅。陵墓并不巨大,但精巧有致,颇具匠心。墓碑上,篆刻着“故先妣柳母林凌倩之墓”。墓碑前摆放着各色祭品,瓜果是新鲜的。

  柳散之将父亲的骨灰坛轻轻地放在墓碑前,俯身便拜了下去,久久未起。郭青随柳散之拜了几拜之后,便起身清扫起本就干净整洁的陵墓。郭青不时看向头埋地下,肩背颤动的柳散之,也是跟着落泪不止。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散之花着脸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墓碑,低声说道:“阿娘,孩儿把阿爷带回来了!等大兄回来,我们就让阿爷与您共寝一处。以后我们一家四人再也不分开了。。。”

  “阿娘,大兄原谅我了,原谅我了!孩儿甚是欢喜!您看,您看我。。。”柳散之语无伦次,再次失声。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幽幽的一道声音传来:“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斯人已逝,吾谁与归?”

  “托体同山阿、托体同山阿。。。”柳散之喃喃地念道,回头看去,只见郭老已经不在,一位长发披散,着装随意的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捋须沉吟。

  柳散之虽不知来着何人,但还是起身躬身行礼。那老者微笑地看了看柳散之,走到墓碑前一屁股坐下,轻轻抚摸柳父骨灰坛,口中喃喃道:“老五,时隔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为何独自去人皇密藏?不是说好了让我陪你去的吗?你这不讲义气的家伙!你这自以为是的东西!老子念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来见我?你找抽不是?当年揍的你少了不是?!狗东西,你给我出来,你给我站出来!情眷恋而顾怀,魂须臾而九反。。。”

  初时柳散之看老者怒骂父亲,甚为气愤,但随着老者的话声,柳散之愈发感到老者对父亲浓浓的眷恋,忍不住又是垂泣。

  清晨的微风吹皱池水,树木花草摇曳。东升的初阳下,一老一少,一坐一跪,在陵墓前长久不语。

  兴安的晨钟声远远传来,惊醒了沉默的两人。老者并未起身,悄悄地擦了擦脸,转头对柳散之笑道:“知道我是谁吗?”

  柳散之那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俯首道:“散之叩见太傅!”苏伍笑道:“叫我伯父好了!起来坐下吧。”柳散之跪坐起来,叫了声伯父。

  苏伍梳理了一下头上的乱发,说道:“我天不亮便去找你,想看看他。”苏伍指了指柳父的骨灰坛。“没想到你一早就来了这里。害的我又追过来。咳咳。。。”

  柳散之嘟囔道:“我。。。”

  苏伍摆摆手:“怪我着急了,不怪你!今天见到他,我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心里舒畅多了!”苏伍见柳散之仍有悲戚之色,缓缓说道:“散之,方才我在你身后念叨两句,你可记得?”

  “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柳散之答道。“前面还有两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你可知道是何意?”柳散之虽然饱读诗书,但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四句诗,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些意思,便摇了摇头。

  “这四句诗是、是一位先贤所作,意思是,亲戚或许还悲哀,他人早已欢唱。故去便故去了,就托身于山冈吧。”

  “师父总是有此等绝艳诗句,令人拜服。”一道冷峻的声音从柳散之身后传来。“老四你来的早啊。”苏伍笑道。“我来得再早,也禁不住您乱走!”严伟朝回过头来的柳散之点点头,一丝不苟地说道。

  “嘿嘿!我说老四,不要这么严肃,别吓着散之。”苏伍道。“只要您不背着我们乱跑,我便改!”严伟毫不退让。

  “好好,你一边儿呆着去,让我和散之说说话。”苏伍不耐烦道。“散之,你四兄就这样,别在意!咱们刚才说到那儿了?”

  柳散之正向严伟行礼,忙转头道:“方才您提到四句诗的意思。”

  “对对,就是那个意思。逝者已矣。就好比你父母,他们死而同穴,寄身山冈,魂灵相融,携手升天,我们怎知他们不快乐?我们悲悲戚戚,难道就是想将他们的魂灵绑缚在自己的身旁,让他们陪伴庇护我们?”苏伍娓娓说道。

  “难道你愿意让你父母整日里看你的愁颜?”苏伍道:“不如放手,不如放开胸怀!让他们看着你元气满满地投入此生,让他们看到你平安喜乐,可好?”

  柳散之沉默地连连点头,虽然不及消化苏伍教诲,但面色已是稍霁。

  “要识得放手,你阿爷的骨灰坛,就放到那边的房内,不要再抱着了。等明早,我们便将他和你阿娘合葬。”苏伍说道:“走,跟我回去一起用早饭,见见你伯母和两个妹妹。”

  柳散之犹豫地看着骨灰坛,却听严伟说道:“放心!走。”

  “老四,小伟,你怎么回事儿?还不扶我起来!坐了半天,老子腿都麻了。”苏伍笑骂道。柳散之和严伟赶忙一左一右扶起了苏伍。严伟欲背起苏伍,苏伍骂道:“滚,老子还能走,扶着我!”三人走出不到三十步,严伟便挥手让几名军校抬着步辇过来。严伟不由分说将苏伍抱到了步辇上,苏伍无奈地摇摇头。

  柳散之本想回去看看潮儿,但看着苏伍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没好开口。三人来到后院前堂,柳散之一眼就看到一名美妇拉着沐青鱼的手在说话,两人脸上都挂着泪珠。

  严伟对那美妇长长一躬:“师娘!”那美妇点点头,朝着柳散之道:“散之吧?!”柳散之忙跪下道:“伯母。”

  王君莲擦了擦脸上的泪滴,一手拉起柳散之,一手拉着沐青鱼:“快、快,上桌吃饭。”说着拉着两人便向中间走去。

  柳散之惊异地发现,大堂中间竟是一张不小的圆形高案,案上摆满了碟碗食物,围着圆案的竟是从未见过的靠背高床,但又与床榻大有不同。

  王君莲笑道:“就知道你会惊奇,这是你伯父制的桌椅。”“椅?”柳散之闻所未闻。惊奇间被王君莲按在一张椅子之上。

  在柳散之右手边,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王君莲坐在苏伍身旁,对两名女童道:“这是你们动之大兄的亲弟,快叫散之兄。”“散之兄!散之兄!”两名女童稚嫩悦耳的声音响起。王君莲道:“散之,这是你两个妹妹,大的是一白,小的是一云。”柳散之忙打招呼,两女童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柳散之。

  待苏伍、王君莲坐定之后,严伟方坐下。王君莲招呼众人吃饭,柳散之和沐青鱼虽然有些拘谨,但在王君莲的招呼下,也渐渐放松下来。

  苏伍边吃边道:“散之、青鱼,不要拘束,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散之,你赶紧吃啊!尝尝我亲自腌制的鹿肉如何?”

  柳散之夹了一块腌鹿肉放在口中细细品味,抬头说道:“虽为腌品,但不柴不硬,盐度适中,口感极佳。”苏伍喜道:“看不出你还懂菜?!”

  沐青鱼此时也活泛起来,张口说道:“散之兄精通烹饪,烧菜可是了得的!他在天邑时用那铁锅子炒制的菜肴色香味俱佳。”苏伍大喜:“哦?用过我造的锅子了?”柳散之来了兴致,点头道:“您制的锅子用于烧菜,可是比那些釜具强上百倍呢。”

  苏伍得意洋洋道:“那是!今后必要将这锅子推及大影,普及天下,让万民受惠才是。”严伟在一旁冷冷道:“我大影一年才产精铁几斤?精铁管制,一般富户尚且不能用,平民奴户哪里能用得上这铁锅?”

  苏伍一阵泄气,恨恨道:“你怎么总是这么扫兴,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王君莲笑道:“小伟说的是实话,不说精铁,便是这桌椅,又有几家能用上?好了,别置气了,赶紧吃饭!”

  苏伍闷头吃饭,稀溜溜喝粥,毫无吃相。“阿爷,食无矩,不可取!”五岁多的苏一云奶声奶气地说道。

  苏伍忙放下端在手中的碗,嬉笑着点头说道:“乖小云,阿爷知错了。”苏伍转头对王君莲道:“娘子,你那边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王君莲道:“本来我已经物色了几个孩子,只等小惠回来便开始练。这次有青鱼加上荣海过两天带回来的孩子,就让她们一起上好了。放心吧,没有问题。”

  苏伍笑道:“娘子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看见众人均已吃好,苏伍道:“好了,散之、青鱼,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回头我让动之他们带你们修行。散之,等下我派人叫你,咱们再聊聊。”

  柳散之和沐青鱼躬身行礼退出厅堂,向东院走去。这几日,扑面而来的关心关爱整的两人透不过气来,即欢心温暖,又有些不知所措。沐青鱼轻声道:“散之兄,你感觉如何?”柳散之正消化着苏伍晨时的教诲,猛地惊醒,问道:“什么?”

  沐青鱼笑道:“你还适应吗?”柳散之道:“确实有些不适应,但我感觉真好!你呢?”沐青鱼微笑点头。

  远远的一个女孩向柳散之奔来,双丫髻上下飞动,煞是可爱。柳散之停下身,微笑地看着,直到那女孩跑上来挂在了柳散之的身上。

  “二兄啊!”十一二岁的女孩面容白皙,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柳散之。

  “潮儿长高了,是大姑娘了!”柳散之放下女孩,宠溺地抚摸着女孩的秀发。“我都想死你了,昨晚回来也不叫我,潮儿生你的气了呢!”女孩不依道。

  “好潮儿,回头二兄给你烧菜吃,向你赔罪好不好!”柳散之道。女孩马上笑颜如花。

  “潮儿,这是青鱼姐姐!”柳散之转头对沐青鱼道:“青鱼,这是我妹郭潮儿。”

  “青鱼姐姐好!”郭潮儿说道。沐青鱼忙回礼问好。

  院内,郭老和荣老三两人停下交谈,笑吟吟地看着三人。荣城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背诵着柳散之给的文章。此情此景看在柳散之的眼中,喜在心里:“这,就是安定的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