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众少年在都督府内修习、疗伤。距离影伍试只有一个多月,柳动之三人对五少年督导甚严,就连信心满满的吴笛,也被鱼江涛牢牢地按在书房之中看书读经,两日来未曾出府一步。
两日过后的清晨,千雄和冠军道行军总管胡少峰等人返回定军。众少年见到千雄,又是一番欢喜热闹。千雄听了众人的经历不甚唏嘘,又着实为众人平安返回高兴。
饭后,柳动之敦促吕子敬和柳散之抓紧养伤,并定下在三日后也就是十月初二,众人出发返回都城兴安。
三日过后,柳动之一行向兴安出发。除了柳散之之外,吴笛四少年皆骑马前行。吴笛见众人身后跟随着十余辆大车,不免有些好奇,追上柳动之问道:“动之大兄,后面这十余辆大车上装着什么?”柳动之面色沉静地说道:“车上放的不是什么物事,对我们重要至极!你日后自会知道,现在就不要问了。”
柳动之转头对身后章忠群道:“忠群,看护好后面大车,不许有半点差池。如果磕着碰着,小心你的狗头。”动之营校尉章忠群应了一声,回马便去后面监督。吴笛不知所以,疑惑地摇了摇头。
出了定军城,在威水渡口上船。巨大的楼船沿着静静流淌着的威水乘风逆流向西南而去。渐渐地,北方高耸入云的西断天山脉越来越远,两岸宽阔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成堆的麦垛。又是一年大熟!
河水之上渔舟穿梭,渔户们正趁着清晨最好的时光繁忙捕鱼。见到官船上飘扬的旗帜,一阵阵惊呼传来:“大帅,是动之大将军!”,河上渔舟纷纷避让,岸边、船上的渔人、军户,纷纷下跪行礼。柳动之矗立船头,频频抱拳还礼。
沐青鱼和荣城初此到大影,见到此等万民欢呼雀跃的场面都是大感惊奇。尤其是荣城,想到以往在容城县见到达官贵人,平民、奴户那个不是战战兢兢,几曾象这般由衷地行礼致敬?而哪儿有权贵象柳动之这样回礼的?荣城对柳动之的崇拜之情不由得更加增添了几分。
千雄在一旁笑道:“大师兄啊,在咱们大影,你到哪儿都是这么威风。小弟我跟着你也是很有面子。话说回来,这次回去后你无论如何要同老师和姨父讲讲,让我入伍。六师兄可是答应了我的!”千雄在柳动之等人面前,也称呼苏伍为老师,对自己的师傅却称姨父。
柳动之吩咐校尉章德群传令不让四面人众跪拜,然后回身对千雄笑道:“既然你六师兄答应过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回去后我就请过吴师,让他安排你去你鱼三兄军前效力!”
“不行!我要来定军,我要进动之营。”千雄急道。“你小子瞧不起我那里?找抽?!”一旁的鱼江涛怒道。
千雄委屈道:“影伍出来的有几个没有在动之营呆过?为啥到了我要到别处?三师兄,你说!”“我。。。你。。。”鱼江涛竟是一时语塞。
柳动之笑道:“你不是想征战吗?我大影与中州盟缔约,这两年定军恐怕不会有什么战事,你准备在定军闲着?”“我。。。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进动之营!”千雄赌气道。
柳动之看着这个影伍七子钟爱的小师弟,最终不忍拂其意,说道:“好、好,这事儿回去再说,你别着急!”鱼江涛在一旁嬉皮笑脸地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既能让小雄入动之营,也能让他赶上征战!”千雄喜道:“三师兄,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不待鱼江涛说话,柳动之道:“又想要动之营了?滚一边去!”鱼江涛正色道:“老大,定军无战事,你忍心让动之营闲着?借给我用用呗!就是借,就是借借。。。”
柳动之没好气道:“别给我添堵,现在免谈。。。等回去问问师父再说。”见柳动之口气有所松动,鱼江涛忙转过头去连连偷笑。
定军距离都城兴安四百余里,威水一路水面宽阔舒缓。柳动之一行并未惊扰沿途郡县,第二日傍晚,便在兴安城外官家渡口下船,绕过王家禁苑,来到兴安城东面的通化门下。
兴安城气势恢宏,城墙巍峨高耸,黑曜重重。沐青鱼和荣城感觉兴安城比起天邑城也是不遑多让。千雄在一旁对着两人笑道:“咱兴安城是老师设计,裴师监造的,可是比天邑还大了一倍呢!”跟在后面的荣老三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柳动之道:“小雄,你带上散之他们,护送这些大车到太傅府。我们三个去王城觐见大王。小笛回家。”柳动之、鱼江涛均为正二品大将军,吕子敬虽无实职,也是正三品的武散官,入城需要率先觐见影王。
柳动之三人去后,一行人在千雄的引领之下向城西布政坊太傅府所在地而去。已近戌时,天色渐黑,巡城武侯已经在坊市街道上点起灯火。沐青鱼惊异地发现,此时四下仍是人来人往,行人毫无匆忙返家之状。沐青鱼不由得向一旁的千惠问道:“小惠,难道兴安没有夜禁的吗?”
千惠笑道:“有的!不过兴安夜禁从亥正开始。这是太傅当初定的规矩。他老人家私下说,总有一天要把兴安整成什么‘不夜城’。”沐青鱼大感好奇,心道今后怎地也要好好游历一番兴安的夜景。
灯火通明中,众人在王城前穿过。王城宏大气势、雄伟建筑以及衣甲鲜亮的卫士,都让沐青鱼等人惊叹不已。
行人渐渐稀少,众人终于来到了布政坊太傅府的大门之外。早有一群奴仆在门外等待,头先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朝着千雄道:“小雄,回来了?!”
千雄忙笑道:“苏叔,怎么您还亲自出来了?!”那人正是太傅府总管苏木,跟随苏伍多年,看着柳动之等人长大,极受众小辈尊重。苏木用手指了指后面十几辆大车,笑道:“动之让我接他们来的。”
千雄一愣,问道:“大师兄他们已经回来了?”苏木笑道:“他们就在大堂前。忠群、德群,你们将大车从东门运到东院去。”章忠群等人自然与苏木相熟,应了一声便押车去了。
苏木道:“小雄,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然后你们赶紧回府去吧。”千雄忙将沐青鱼、荣城和荣老三介绍给苏木。听到沐青鱼的名字,苏木竟然不自觉地落泪。
简单几句之后,苏木便将不情不愿的千雄、吴笛三人赶走,带着柳散之几人走进府内。
绕过巨大的影壁,远远的正堂之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灯火通明之下,两队百名卫士站在广场两侧。正堂台阶之下,豁然跪着三个人,正是柳动之、鱼江涛和吕子敬。柳散之几人大惊。
这时,一道威严的身影从大堂中出来,看了流动之三人一眼,随后一眨眼便到了柳散之几人面前。那人身高体壮,宽面细眼,满脸坑坑洼洼,着实有些吓人。
来人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拉住了柳散之的手,声音冰冷地说道:“你是散之?!”柳散之忙点头称是。那人道:“我是严伟,叫我四兄。你们且去休息。木叔,我先走了。”说罢一刷袖子便不见了。
柳散之等人一阵茫然,却听苏木笑道:“小伟就是这样,说话不多,但他面恶心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你们跟我走吧。”
柳散之忙道:“木叔,我大兄他们这是?”苏木笑道:“不要管他们,你们先回去休息。阿郎气的不得了,他们搞不好得跪一晚。”
柳散之不敢再多说。四人随着苏木向东院走去。柳动之常年在外征战,又尚未婚配,再加上为了护卫师父、排解吕子敬之故,多次婉拒影王赐府,一直和吕子敬一同住在太傅府内。
太傅府独占一坊之地,超过一般王族府邸。众人一路而行,走了许久才到了东院。一路上苏木不断向沐青鱼问东问西,说道今晚在东院暂住,明日便让沐青鱼到后院与娘子、小娘们一同居住云云。
越是走近东院,柳散之心跳越是加快。苏木心细如发早就看出了柳散之变化,笑道:“散之,已是亥正,老郭和小潮怕是已经休息了。要不要叫他们起来?”柳散之忙道:“不用、不用,明日一早,明日一早再见好了。”
东院女婢早已收拾好了房间。苏木安排众人沐浴更衣之后,便自去了。柳散之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却总是定不下心来。想到亲人们就在眼前,柳散之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来,自己还从来没有和郭爷爷、小潮分开如此长的时间,怎能不叫自己思念?
大堂之外,柳动之三人低眉顺眼地跪在台阶之下,不敢有丝毫动弹。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大堂内传来悦耳温柔的呼唤声:“动之,你们三个进来吧!”
柳动之三人一喜,亦步亦趋地低着头走进大堂。柳动之刚要抬头,突然一物飞来,铛地一声打在柳动之的额头之上。柳动之自然知道是谁打的,不敢躲闪马上跪下。吕子敬二话不说,也跪了下去。
鱼江涛捡起柳动之身前的木履,双手捧着,舔着脸走向前去,却未成想又是一只木履迎面飞来,鱼江涛哪儿敢躲闪,硬是让木履重重头上。鱼江涛连忙跪下,陪笑道:“这个、这个,师父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啊!都是老大、老六他们做的。我冤啊!”
堂前榻上坐着的老者腾地站起身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旁四十余岁的女子忙轻轻为老者捶背,温柔道:“郎君啊,稍安勿躁!”那女子体态丰茂却肩窄如削、腰细如束,面容精致细腻,双目流光闪闪,端的是风情万种。
老者身材高挺瘦削、两颊深陷,但目光炯炯有神,头上黑白相间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正在恼怒之时,气势犹如巍峨刺天。
老者正是大影安国公、太傅、尚书令、影伍院大祭酒苏伍。
苏伍怒道:“他是老大,你却年龄最大!他要是同你商量的话,你会拒绝了他?”鱼江涛塌下脸嘟囔道:“莫须有,这是莫须有啊!师娘,师父这、这这不公道啊!”
那女子听闻一笑,笑容明媚如旭日朝霞:“好了,都起来说话吧。”不待苏伍发话,柳动之三人腾地站起神来,垂手陪笑着站在两人榻前。
苏伍余怒未消,一屁股坐在榻上,气道:“你们两个坐,动之你给我再跪会儿!”苏伍猛地看了一眼一旁面色稍有不愉的女子,赶忙道:“娘子你别生气啊!今天就依我一次可好?”
柳动之三人跪坐下来,强忍着快要憋不住的笑,头颅都埋到胸膛之内。三人都知道,苏伍当年在天邑为追师母,死缠烂打、泼皮无赖,甚至奴颜婢膝,无所不用其极。婚后苏伍视妻为珍宝,既不填房纳妾,也不沾花惹草,更是推掉了先王的指婚。家中大事小事,全依发妻王君莲。
苏伍从来不拘小节,与一众弟子相处也是视礼法为粪土。但就是在王君莲面前,苏伍以及众弟子无人敢造次。王君莲与苏伍成亲多年才得两女,一直视柳动之等弟子如己出,关爱有加。
王君莲瞪了苏伍一眼,说道:“好了,孩子们都是为了你!何况这不是都安然无事?!你就不要过多苛责了。否则我立即走!”
不待苏伍说话,王君莲对柳动之三人说道:“你们都坐起来吧。事情我知道一些了。动之、小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们师父好,但此后有此等决策,一定要告诉你师父才行。我们是一家人!”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柳动之三人想起了年幼时与师父师娘一同的时光,眼眶不由得红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