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仪式过后,向木峰甚感无趣,此时坐在隔间之中,舒服地活动了一下腰身。想到午时将至,恐怕文试过程中影伍院也不会奉上什么饭食,不禁有些气恼,巴不得尽快完试,回去行馆休息。听到题目,向木峰心中嗤道:“主奴辩,主便是主,奴便是奴,有什么好辩的?!”反正也无需担心被淘汰掉,向木峰抄起纸笔,胡乱写了起来。
林梅羽真正被方才的仪式所感染。大影万众一心,群情激昂的情势在天邑、离武可是从来不曾看到。此时林梅羽才理解阿姊为何总感慨大影强盛,不禁对苏伍更为崇敬,心想怎么也要尝试成为苏伍的弟子才好。主奴之分,看似简单却又不易诠释,此试题想来必是苏伍所出。林梅羽久久没有拿笔,只是轻轻研墨,凝眉细思,脑海中想起二兄所说的,百万奴户偷渡越卡逃往大影的情景。。。
抬手在文头写上“主奴辩”三字,吴笛不禁心中暗笑。不知多少次在太傅府听太傅与父亲研讨争辩主奴之分、主奴之法,太傅时不时还会问问自己和千雄的看法,吴笛对苏伍的观点已是了然于胸。此题目自己岂不是手到擒来?!
“我是奴!我曾是奴!”灵西心中不断念道。身为秉笔书奴,在被高荣海从主家那里要来的时候,灵西心中便升气了希望,但现在看着娟秀的‘主奴辩’三字,那‘奴’字仍然犹如尖刺般扎心。虽然荣海五兄说只要通过这影伍试,自己便能真正地与在座少年一样,但想到方才身旁少年瞟到自己颈后奴印时异样的眼光,灵西仍是心有余悸:“我真的脱奴了吗?我真的能脱奴吗?别人真的能像青鱼姐姐她们一样待我吗?”
自己最亲近的人中,郭爷爷和潮儿和自己一起最久,他们就是奴啊!可生而为人,他们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如果有,那么就仅仅是颈后那被人强行烙上的奴印吧。。。世间难道本应主奴有别?不应如此!柳散之心道,不应如此!
狠狠地搓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荣城紧张的汗流满面。主奴辩,这辩字自己方才学会不久,连意思用法都尚且不是十分明了,想到此处,荣城满脑混沌。一连半个时辰,荣城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顾不了许多了,只能这样!多谢散之兄了!”荣城猛然醒悟。研磨蘸笔,毫不犹豫地书写起来。荣城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写下的正是柳散之改过的“论奴以法”。文中意思虽然大半不解,但文字已是练了百遍不止。
按照规定,未正便可扣卷离场。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离场的向木峰之后,紧接着离场的竟然是荣城。巡场的柳动之看到荣城大汗淋漓地走出考场,不由得一愣。考场之内不便询问,柳动之以目问询。荣城抬袖擦了擦满脸的汗珠,如蒙大赦般说道:“写完了!”柳动之不动声色说道:“去外等候吧。”
申正封场,考生纷纷离去。书吏们忙碌地封好试卷,整理归集,已是过了酉时三刻。
吴文博道:“卷面污秽不堪者,都已剔除干净了吧?”领头的书吏道:“已经全部剔除,学正、院丞和某每份都看过了,没有问题。共淘汰七百一十五份,余七百三十三份,参试军校共余一百二十五份,合计八百五十八份。”
吴文博凝眉道:“怎地淘汰如此之多?”那书吏笑道:“司业,比起去年这算好的了,淘汰都不到五成。”
吴文博摇头道:“三年了,这文试算是难倒了太多人。。。”
苏伍坐在大堂中央,笑道:“这说明我大影修文有了效果。文博,你们今后还要继续宣扬修文。告诉大影子弟,即便是不想入仕,只想修炼,不修文也是无法登顶的。一个文盲岂能谙透天地大道?哈哈。。”
吴文博岂能不知苏伍又在调笑自己?不禁有些羞臊气,指着一众博士、助教道:“好了,开始阅卷,你们每人领卷,合计六成,其余的分四份请裴老、孙老四位审阅。卯初交太傅审定。”
吴文博转头对坐在苏伍身旁的四位老者说道:“老裴,今晚要辛苦你们几位了。”四位老者回礼。
大堂之内灯火通明,众人胡乱用了些饭食之后便开始阅卷。影伍院诸师皆是修为高深之士,连夜阅卷不在话下。夜渐深,苏伍已经由柳动之陪着去后院房中休息,鱼江涛四人则按吴文博安排带人四面守卫,避免闲杂人等出入。
“这是什么狗屁文章!”算学博士周铭画忍不住拍案怒道。一旁的药学博士柳丹正皱眉阅卷,听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周铭画激怒如此,不禁好奇道:“什么文章让你如此生气。”周铭画拿起文卷,丢给柳丹。气道:“你看!”
“吾家有女奴小玉,年方十一,温元玉润,面容娇美。小玉每日以胸腹为吾暖足。吾家有小奴犬儿,年方十一。犬儿丑陋,吾命其伺候吾之爱犬。前日犬儿竟牵小玉手。吾大怒,将其喂狗。。。”
看了开头,柳丹便是摇头。说道:“此类文章比比皆是,你生的什么气?你听我这篇。”柳丹念道:“自古奴婢比畜产,吾却道牲畜胜奴婢。牛马与奴婢皆能耕地劳作,而牛马亦能供以肉食,奴隶岂能比牛马乎?”
“还有这个!贱奴从军,以为肉盾,乃天大恩典。气乎贱奴不知报恩,竟有逃遁,尚不如吾家鹰犬。”另一边的工学博士练文苑哭笑不得道。
“不要抱怨气恼了。好文章总是有的。你们看这篇,与太傅的《论奴以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将作大匠裴英笑者递过一篇文章:“只是这字却是写的差了些。但瑕不掩瑜,呵呵。”
众人劳碌一夜,终于将文章审阅完毕。已是卯时初刻,苏伍在柳动之的护卫下走进堂来,笑道:“诸位辛苦,今年可有好文章现世?”
书吏将众人审阅遴选后的文章一捆捆摆放在苏伍案前。裴英笑道:“虽然不多,但是却是有几篇好文章,老苏你再审阅一遍吧。”
苏伍道:“老裴你办事我放心。其它的我就不看了,就将你们最后审定的佳作与我看看便是。文博,安排解封录名吧!其他人可以去休息了。”
众博士、助教许久未见苏伍,个个都是兴致盎然,毫无去意。苏伍笑笑,从案上的七八份试卷众拿出一份看来。“不错,这应该是小笛的文章,虽然仍不能完全跳出主仆身份的凹臼,但能以礼、以制规之,也算不容易了。”苏伍点头道。
苏伍拿起另外一篇文章,越看越是凝眉,说道:“通篇看似平淡,但我似乎看见文中的哀叹与呐喊,虽不明所以,但隐隐抓住实质。文字娟秀,此篇大佳!”苏伍又拿起一篇,看了看不禁笑道:“竟然与我的论奴以法差相仿佛,哈哈,哪个孩子如此用心?”
苏伍将七八份文章看过,随后一一解除封印,看向名字,连连点头:“小笛、小惠便罢了,散之、荣城必是看过我的文章,言之有物。灵西出身秉笔女奴,文思缜密。倒是这位林梅羽,应该是林月羽的小妹吧?”柳动之点头。“出身五宗顶级门阀,竟然能够初悟人无高低上下之分的道理,实属难得,实属难得啊。林梅羽此文可为魁首!”
苏伍提笔在林梅羽卷上写下‘甲上’两字。灵西、吴笛、柳散之的文章被定为甲等,千惠、荣城与另外两人的文章被定位甲下。苏伍写完,说道:“本次影伍文试确实不错。文博,派人张榜吧。恐怕现在院外已经人声鼎沸了。”
影伍院外果然已经是人头涌动,众多高门大阀皆派家奴过来等着看榜,一些心急的子弟更是亲自前来,挤在前面。吴笛早早地带着柳散之诸人,占据了最前方的位置。厚唇痘痕少年柳超竟然也憨笑地站在了前面。吴笛笑道:“小超,你怎么也来了?就你那狗子爬一般的字,肯定过不了试,还来干什么?”
柳超一脸哭丧着憨笑道:“笛兄啊!可不是呢,我也没抱什么希望,阿爷硬逼着我来的不是?!”
“开榜了,开榜了!”喧哗声四起,两队影翼卫各护着四名书吏走出大门,走向大门两旁贴榜。吴笛等人这一侧人数众多,贴出的正是参试少年榜。看着书吏忙碌,影翼卫维持秩序,吴笛、千惠兴奋异常,柳散之和沐青鱼平静的面色之下暗露期待,荣城和灵西则是紧张的左右不安。
“快看、快看,头名是林梅羽!”“哪个林梅羽?”“笨!离武林梅羽!怎么你现在还不知道?”
“第二是笛兄!”“笛兄,恭喜!恭喜!”“早就知道笛兄肯定位列榜首,不,前三甲了!哈哈!”
“灵西是谁?没听说过啊!”“柳散之?柳散之!想都不用想是动之大帅的兄弟了。厉害!”
喧哗声一浪接着一浪,众少年有喜有悲,雀跃哀叹,百相皆出。吴笛本气恼自己不是魁首,但见到自己名字上是林梅羽,也是瞬间释然。荣城和灵西不约而同地落下了泪水。千惠虽然与灵西相处时日不长,但极是融洽,忙轻声安慰。
沐青鱼看到自己名字正在荣城之下,微笑向一旁的柳散之点头:“多谢散之兄这几日帮助我温习文章!”柳散之看到诸人都在榜上,心中也是欣喜万分,挠头道:“哪里哪里!”
吴笛看着身旁的柳超愣愣地站着不动,笑道:“早就说了你过不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家挨训去吧!”柳超哭丧着脸指着榜下末端道:“笛兄啊,我好像被选上了啊!”
吴笛沿着柳超手指一看,果然在榜单最末尾,有几行字。增补名录:柳超、苏衍。。。。
吴笛不由得笑道:“看来木属和土属人数不足啊,竟然将你和苏衍两个熊货给增补进来了,不愧是兴安双傻,真是憨人有傻福。哈哈!”
文试之后,大批应试少年被淘汰,榜单之上,仅有二百余个名字。一旁军校榜单更是惨不忍睹,不过七八十人。千余人有喜有悲,各自散去。
明日便将开试修为、武技,届时必将又要淘汰半数以上。众榜上少年激动之余,均连忙回家修炼。吴笛也带着众人回太傅府去了。
林梅羽等人今早本来也想去凑热闹看榜,却被柳全成以注重身份为由将众少年留在了行馆中。早间奴仆来报十四名少年中林梅羽成为榜首,向旭峰、吴诚、余稳斌、雷颖鸣为乙等,还有六人为乙下之外,向木峰、张丞刚、吴炎焘和来自天邑豪门的章帆却是榜上无名。
众人皆为林梅羽感到高兴。向木峰四人虽然没有上榜,但也是毫不在意。柳全成道:“文试也就罢了,梅羽为我五宗挣足了面子。明后两日测试修为武技,你们自当努力,不要落于人后。”众少年皆是五宗骄子,信心十足,但听闻此言仍是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