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戈皇帝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
这孩子，与大哥如此相似......
十七年，孤等了足足十七年！
北戈皇帝紧紧握着双拳，凝视着故友留在世间的亲生血脉，脑海中泛起当年经历过的种种过往。
一旁，红月尊者侧目看向站在屏风前的穆渊。
按照君民之俗，凡民面见皇者，应行叩拜之礼。可现如今穆渊不卑不亢，自己身为臣子，于情于理应怒斥这不懂礼数的无知后辈。
可红月刚欲开口，却又回想起在五洲交界时那险些将自己斩为两断的凌厉剑势。
这位在北戈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进退不能。
“孩子，过来。”
三人在御书房中沉吟了良久，忽然，在北域被冠上暴君之名的北戈皇帝带着满脸的慈祥向着穆渊招了招手。
回想起当年与大哥大嫂并肩闯荡的少时记忆，纵使身为一朝君主，也忍不住眼泪打转，想着在无人之地好好的大哭一场。
穆渊打量着只是穿着一身素衣的北戈皇帝。
与外人眼中所想的打扮不同。
北戈皇帝并不在乎自己所穿的是不是能彰显自己君王之风的锦衣华服。
素日里，北戈皇帝的穿着极为简单，只是一件色调简单，却颇为合身的黑色布衣。
即便是坐在朝堂之上，他也并不喜好去穿那足以威慑通国的金纹龙袍。
可即便如此，北戈众臣却没有一人敢对这平日里极其朴素的君王生出恻隐之心。
“你叫什么名字？”北戈皇帝的眼中夹着一丝可见的泪晶。
二人在此之前素未谋面。北戈立国之后，北戈皇帝听闻穆氏夫妇现身海牙，他不惜抛下尚未稳定大局的国中朝政，也要奔赴远在万里之外的“海牙”，与许久不见的大哥大嫂团聚。
可他在沧澜海中漂泊了整整三个月，却是连海牙的边界都没能寻见。
至此，北戈皇帝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待自己亲如兄弟的异性大哥。
而后数年，他偶然听闻大臣谈论穆氏再来北域，他便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到穆氏所落户之地，却只得到了穆家双侠殒命的消息......
因此，穆氏再次杳无音讯，直到如今，他又见到了大哥留在世间的至亲骨肉。
穆渊凝视着北戈皇帝的一双紫黑眸子。
虽然北戈皇帝看向自己的神情温柔似水，可却仍是遮掩不住身上数十年来睥睨沙场所染的杀伐之气。
“单字，名渊。”穆渊道。
闻言，北戈皇帝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水，久久注视着眼前流淌着大哥血脉的青涩少年。
“好！”北戈皇帝重重的拍向穆渊的肩膀。
红月尊者神情微变。
这些年北戈皇帝未立皇后，又未娶一妃，膝下无子，不知其真心所求。
现如今看北戈皇帝对待穆渊的神情，红月总算是明白了这些年北戈皇帝不立妻室的真正原因。
穆家这小子，是块硬茬......
红月微微低下头。
按理说，穆家的小子体内还残存着在聂尘手中抢取的“万古圣息”，为何我却感应不到半点“圣息”的存在？
他不对劲......
烛火闪动。
北戈皇帝对着穆渊打量了许久，似乎是拿定了什么决意，目光一凝，缓然向着身后的御桌走去。
“退下吧。”北戈皇帝坐在御桌之后，好像是变了一张脸一样，神情淡漠的看了一眼站在鎏金台上的穆渊，继而转目，向着站在一侧的红月尊者摆了摆手。
“走吧，叫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臣告退。”红月尊者恭身行礼。
在北戈群臣之中，身为国师的红月尊者是唯一一位不用向着北戈皇帝行跪拜礼的一品大臣。
穆渊微微挑了挑眉，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小子当了皇帝，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
“走吧。”红月尊者踩着前国柱淌在地板上已经渐渐凝固的鲜血，侧身正视着挺直着腰板的青衣少年。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穆渊放弃了将自己带到五州边界的落鲸，选择与素未谋面的自己一同来皇帝面前，为的，是攀附自己在北戈之中的权势，还是别有图谋？
“这就走了？”穆渊偏头道。
闻言，不知在书写着什么谕诏的北戈皇帝笔势一顿。
“你还想怎样？”红月尊者眉头微挑，继而观察着正书写谕诏的北戈皇帝的神情。
若是换做其他臣子在北戈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恐怕早已经人头落地。
“皇帝当年可去过沧澜海？”
穆渊丝毫不顾身边红月尊者对自己的质问，缓步走到堆叠着锦帛奏折的御桌之前。
“怎么？”北戈皇帝抬起头，饶有兴趣的看向身前居高临面对自己的青衣少年。
“可曾寻见你想去的地方？”穆渊道。
北戈皇帝微微偏头，“你怎么知道当年我去过沧澜海？”
北戈皇帝前往沧澜海乃是国中机密，而当年企图趁机反乱的北戈大臣也已经被处理的一干二净。
穆家在北域中销声匿迹整整二十年，穆渊没有可能在北戈众臣的口中得知当年他孤身远渡沧澜海的事情。
除非......
北戈皇帝扫了一眼站在鎏金台下的红月尊者。
“......”红月一怔。
直到如今，红月尊者连一句正话都不曾与穆渊说过，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告知穆渊？
这小混蛋是什么用意？
红月尊者如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意。
穆渊淡笑。
内洲之所以称为内洲，不单是因为自北铭中心流落而来的沧澜海的阻隔。
越过海岸，愈发靠近中洲结界，天地间所蕴含的天地灵力便越发纯净，但凡入体，便会改善连通着武道修者气魂的本源气脉。
故此，穆渊可以察觉到北戈皇帝异于常人的本源之气，并以此辨认，他曾离开北域，犯险渡入沧澜海中。
“不便透露。”穆渊淡然道。
杀意弥漫在御书房中。
“不便透露？”北戈皇帝凝视着穆渊清秀俊朗的年轻脸庞。
不便透露？
放眼北域，整个江山都将是他的！
五州联营又如何？早晚会倒在他的刀下！
穆渊身为穆姓双侠的骨肉，北戈皇帝初见便已将其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可若是这孩子在与自己相认之前被别人掌握在了手里......
北戈皇帝按捺着心中的怒火，绕过穆渊，凝视着那站在御书房门前不曾离开的红月尊者。
“他不方便透露，那你呢？”北戈皇帝声如闷雷，令素来不畏惧北戈皇帝威严的红月国师心生警惕。
“臣知无不言。”红月转身，向着满眼杀意的北戈皇帝恭行一礼。
“知无不言？”北戈皇帝冷冷一笑。
“二十年了，孤还从未见过你的面目。”北戈皇帝目光如剑。
红月尊者沉默不语。
为了维护国师红月的尊严，北戈皇帝甚至可以杀死身为朝堂栋梁的北戈国柱。
可现如今，仅仅因为穆渊的一句话，北戈皇帝便对身为帝王之师的红月尊者冷眼相向。
若是传扬出去，莫说朝堂，便是北戈通国亦会因此动荡。
“若陛下有意，臣必自愿褪去外袍。”红月尊者继而欠了欠身子。
二十年，尽管北戈皇帝对自己有所质疑，却不至于对自己动起杀心。
毕竟，有那位大人在背后，北戈皇帝再过霸道，也要对自己避让三分。
如今看来，是时候了。
红月尊者低着头，大局将变，自己务必要做那引导风向之人。
“呵呵。”北戈皇帝冷笑一声，却并未继续敲打那在国中横行无阻的北戈国师。
“退下！”
“诺！”红月尊者应声道。
穆渊向着御书房外缓步走去。
北戈皇帝凝视着青衣少年挺拔的背影，一双紫黑眸子神情复杂。
大哥啊大哥......愚弟无能！
北戈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
北戈皇城。
红月尊者披着一身黑红相交的宽大衣袍，整个人宛若飘行在御道之上，听不见半点脚步声响。
“你我初次见面，又何必如此害我？”红月尊者凝视着前方的石路，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穆渊与北戈皇帝之间的对话。
“哈哈。”穆渊大笑，一甩衣袖，迈着健步走在宽敞清冷的皇城大道上。
“初次见面国师便与我刀剑相向，怎么还问我为何要加害于你？”
红月尊者眉头紧锁，披挂在身上的宽厚黑袍迎风而动。
石路两边，嵌在宫墙之中的珍贵夜明珠散发着温和皎洁的光芒。
“你来到北戈，有何打算？”红月尊者踏在清冷的白石路上。
穆渊的到来，无疑将引起整个北戈朝堂格局的动荡。而今初到北戈的穆渊阵脚还未明晰，若是这孩子当真眼目清明，或许，将会是自己未来在北戈朝堂中最大的助力。
“我的打算？”穆渊负手。
“你与其盘算着如何将我掌控在手里，倒不如想想，你该用何等手段来讨好我。”
“毕竟，苏袖还在我的手里。”
穆渊淡笑。
闻言，在北戈国境甚至不惧皇帝之威的北戈国师目光脚步一顿，满眼寒光的凝视着仍大步向前的青衣少年，修长且白皙的五指之间燃起一道极为浑厚的灵力。
“小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