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元貘双膝跪地,鼻中热气宛若蒸炉之火,每次喘息,都将沾满溪水的阴冷石壁烤炙出一片水汽。
“主......主人?”二娘浑身颤抖,她低着头,好似丢了魂魄一样,脑海中回响着方才从浑元貘的话语。
“主人......”浑元貘的声音好似惊雷,虽然迟缓,却是令整片深渊闻而发颤。
纵使数万年过去,纵使如今的穆渊已经改了面貌、换了身体、丢了修为,可浑元貘却仍旧认得那当年救下它性命,给予它天道之息,甚至助它成为一世霸主的再造恩人!
“多年不见。”穆渊眼神深邃,细细的看着那被困缚于深渊之中上古灵兽。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浑元貘痴痴的望着那站立于峭壁之间的布衣少年,自上次离别,它已算不清究竟过去了多少岁月。
“是谁将您害到了这般地步?”浑元貘目光颤抖,伸出满是伤痕的干枯手臂,想要将那立在峭壁间的穆渊带到自己面前。
“......”二娘紧紧地低着头,那站在她面前的,乃是她浑元一脉的上古之祖,哪怕她如今有资格进到这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外,也断然不敢抬头一睹老祖尊容。
“主人,我......”浑元貘眼神灰暗,它身负重伤,几万年来,为了续命,几乎耗尽了上古以来积攒的一切修为,它注视着那立在山石上的太乾剑祖,拼命的想要将自己的手掌靠近穆渊,却是连这最后一点力气都无法使出,一条如山高大的手臂轰然落下,砸至山壁,整座深渊因此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向。
穆渊的眼中闪烁着怜悯。
“主人......我的时日不多了,能再见到您,是我最大的夙愿。”浑元貘的眼中含着泪水,它凝视着穆渊,想要找回当年在他身上感受到那抹青皇之气,却只是看到了一道来自落华境的微弱虚光。
是谁······
是谁害的穆渊落得这般田地!
浑元貘的眼中满是怒火,若是让它知道,必然要将其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吼——”巨兽低吼,它满目怜惜的注视着那曾经步入上境的上古武道贤者,微微俯身,试图贴近那对它而言与父亲无异,已经数万年未曾谋面的太乾剑祖。
“主人,可惜我如今已是一副残躯,没办法为您效忠犬马之力,更没办法,报答您的再生之恩。”浑元貘满心沮丧,它注视着穆渊,恨不得立时挣脱那困束着自身躯体的深重伤势,哪怕是化作死物,亦要跟随穆渊再创这三千大陆。
穆渊心生不忍,伸出右手,抚摸着那缓缓靠近自己,已近腐朽的残败身躯。
“你为何要杀那墨渊的儿子?”穆渊看着身前的上古异兽,问出了数万年前,天地间无数强者皆想探知的禁忌。
浑元貘满目伤痛,听见穆渊的问题,庞大的身躯继而向前挪动了几分。
“墨渊之子,口无遮拦,桀骜不驯,大会之间,公然侮辱剑祖之名,为奴者,岂能任其谗谤我恩主之威名?他该死!哪怕是食其骨肉,亦难赦其罪!我的主人......这些年,我愧对您的救命之恩,穆家日渐没落,我却没能起到半点用处......我不配传承这天道之息,亦不配得剑祖之传承。”
泪水好似涌泉飞流,由浑元貘已经干枯的双眼中奔流不止。
穆渊握拳,注目看着身前那已近死地的上古异兽,心中不禁涌上一片酸楚。
“奴儿夙愿已了,再见主人,亦可放心去了,浑元一脉,便交给主人处置......要生要杀,全凭主人定夺......”
浑元貘面露微笑,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向后仰去。
轰——
地动山摇,深渊之间,无数山石自谷中坠落,上古异兽的庞大身躯轰然坠地,伴随着如同天上陨星般轰然坠下的山间滚石,消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穆渊先生,快走!”二娘面露惊骇,即刻化为兽形,闪身护在那看起来无比单薄的布衣少年身前。
山体崩塌,只在顷刻之间。
穆渊不语,却是用尽全力,一把将那护在自己身前的年迈白熊推出地窟。
剑祖站立于山壁之间,手握灵剑,孤零零的望着那几近被滚石掩埋填满的漆黑山谷。
“我儿,今日,为父便送你一程。”穆渊闭上双眼,脸颊上,一道泪痕缓缓滑落。
哧——
黑暗之中,一道古青色的灵光绽放在混乱无比的山谷之间。
穆渊闭着双眼,展开手掌,那悬于乱世堆上的青色灵光宛若生出神智一般,没有任何外力牵引,急匆匆的向着立于山壁间的布衣少年飞去。
古兽虽死,元魂仍在。
浑元貘的肉身虽然腐败,可生为青皇,在其死后,其元魂仍能存留世间,遍寻三千大陆,再生为混世半魔。
“我会为你寻一副好的躯壳。”穆渊含着悲痛,将手中的青色灵光缓缓收于气脉之间。
光明重现,山石滚落,将最后一块岩石砸进身前长达百里的地缝之中。
轰——
剑光凌厉,将那封堵在宝库门前的乱石层层斩开。
“穆渊先生!”望见穆渊毫发无损的从已经面目全非的白熊宝库中走出,二娘悬在心中的大石头缓然落下。
穆渊面带悲伤,转身又看了一眼那掩埋着浑元貘躯壳的庞大山谷,转目望天,深深的叹了口气。
“族愿已了,你也可放心从雪山中离去。”穆渊回过身来,看向那重回人形的年迈妇人。
二娘点了点头,回想起在深渊里浑元老祖冲着穆渊喊出的那声“主人”,望向穆渊的眼神中不禁充满了畏惧与惊疑。
“今日之事,切莫泄露,即便是白熊族中,亦不可有第二人知晓,以免走露风声,引来贪婪之辈挖掘浑元遗骨。”穆渊眼神凝重。
闻言,二娘一惊,连忙恭身下跪,低头俯首。
“是!”
穆渊目光深邃,身前的一片树林因着方才巨兽引来的异动变得东倒西歪,少年负手,向着深处林间的深远冰窟缓步走去。
......
雪山边境。
浑元貘夙愿已了,二娘的心中便没了牵挂,白熊群兽集结整齐,伴随着纷飞在山谷之间的大雪,行走在通往山岭之外的大道之上。
“先生。”白熊嗤气,已经化为赤瞳白熊的赤木身后背负着那化为人形的棕毛白熊。
穆渊转头,循声看向棕翎。
“不知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棕翎的眼中满是敬畏,他注视着穆渊,心中十分关心这位少年的筹划。
“回苍山。”穆渊说道。
“先生还要去论剑?”棕翎一怔,满目诧异的看着那坐在白熊后身的布衣少年。
“苍山有祸患流窜,我必须斩草除根。”穆渊表情平静。
闻言,棕翎微微握紧双拳,缓缓低下头,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生所向,便是我棕翎所望,不论先生要去何处,棕翎与白熊一族皆会誓死追从。”棕翎抬头,目光十分坚定。
穆渊一笑,偏头望着那坐在赤木身上的棕发少年。
“既然如此,便安生扎根于苍山之下罢。”穆渊说道,随即,从手中凝出一道极为精纯的异兽血珠。
“我离开之前,我曾与你的祖母前往族地宝库,得到了这滴浑元精血,想必会对你们有所帮助。”穆渊淡笑,灵火浮现,将那闪烁在穆渊指尖的浑元精血炼为药珠,屈指一弹,送至棕翎身前。
“......”群兽惊骇。
“这是......”药珠落下,那行于穆渊身边的几个白熊首老纷纷瞪大了双眼。
“这饱含天息淬养的血脉之力......难道,难道是太祖大人的身中气血!”
灰翎双手颤抖,不可思议的凝视着那悬浮在棕翎身前的青色药珠,一时间泪如雨下,当着族中诸多年轻后辈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天不亡我浑元一脉......天不亡我浑元一脉!”
灰翎哀哭,在其身后,浑元群兽亦随之昂头低吼。
二娘目光颤抖,望着那已经失传了数万年之久的浑元精血,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慨,脑海中尽是日后白熊一族修为大成,立足于内洲巅峰的辉煌画面。
“先生......”棕翎一时语塞,凝视着那坐在白熊背后的布衣少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你们虽是万千浑元后裔中的微末旁系,可却甘愿受先祖之累,长达万年,无怨无悔,这是你们应得的,也是你们老祖亏欠你们的。”穆渊神情淡然,凝视前路。
白雪落下,缓缓打在寒松的枝叶之上。
雪后初晴,一缕阳光破开阴霾,将白熊族群前方的道路照耀的一片光明。
千里之外,年轻妇人背着那刚足百天的紫瞳婴孩儿,手中提着曾随着婴儿落在田野之间的琳琅宝物,向着远处那不见身影的茫茫山脉艰难走去。
“穆渊......等着,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