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晚饭只有一块冷去的馒头与半碗汤,老妈子到厨房去询问缘由,却吃了一个闭门羹。这种情况数日来已发生了好几次,显然是有人故意捉弄,老妈子很替盛欢不平,不过她也只能在嘴上抱怨几句,没有其他的办法。在珑园里,敢让盛欢难堪的人屈指可数,温鸣玉显然没有折腾盛欢的道理,剩下那一位,必定是温少爷了。
盛欢心里也很清楚,温咏棠首次登门来找麻烦,反让自己吃了亏,大概也不会继续在正面与他发生冲突,就想用这样的办法来刁难。温少爷这一招使的很聪明,珑园里的佣人们多数只听从他的命令,而盛欢明知是他所为,也无法做出任何的抗争。毕竟能管教温少爷的人只有珑园的少主人温鸣玉,但温鸣玉哪里又有管这种事的闲情呢?
年幼的时候,盛欢也经常挨饿,因而十分惧怕这种滋味。他忍耐了几天,终于不打算再坐以待毙,想要去厨房寻找有没有残羹剩饭填一填肚子。
他披衣而起,偷偷溜出门去。严冬的夜晚格外凄寒,盛欢一出门便打了几个冷颤,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惨白的月光斜斜打进长廊里来,空旷的廊庑一片清寂,只有竹影在微微摇曳。chūn华巷的夜从未有过这样奢侈的静谧,入夜后正是它的热闹时辰,盛欢常常在睡梦中被种种不堪的声音吵醒,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悄悄的坐在窗边看月亮,偶尔还会见到从屋里出来的盛云遏。
即便身落风尘,盛云遏依旧保持了一些大小姐脾气。她很爱gān净,接待客人之后必定要去接热水洗澡。鸨母赵四娘倒是待她格外宽容,原因无他,只因盛云遏的生意实在是好,从来不缺乏一掷千金的豪客。盛云遏容貌美艳,又曾是出过洋的富家千金,追逐她的男人中,也有一两个真心相待,想替她赎身的常客,可惜赵四娘不肯放开这株摇钱树,抛出的都是客人往往无法负担的天价,久而久之,就没有人不识趣了。
再美的颜色也会衰退,盛云遏二十五岁后,慕名而来的人变得寥寥无几,门庭十分冷清。没有几年,盛云遏跟了一位年迈的富商,日日打牌酗酒,甚至抽起了鸦片,把积蓄花的jīng光不说,最后还感染上梅毒,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赵四娘念及旧日情分,陆陆续续地借了几笔款给她,但发现盛云遏根本无钱可还后,也就不再搭理她。盛云遏受病痛折磨的同时,烟瘾又犯了,整日在房内呻吟哀嚎。盛欢为报答这十六年微薄的养育之恩,便留在盛云遏身边照顾。盛云遏某日从昏迷中苏醒,先是牢牢盯着他看了一阵,继而竟然要求盛欢去投奔他的亲生父亲。
当时的盛云遏形销骨立,双目浑浊,宛如一朵枯萎的残花。她长一声短一声地喘着气,艰难地开口:“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吗?想得美!赵四娘将卖身契都拟好了,等我一断气,她就会把你的手印按上去,把你卖个好价钱。”
盛云遏的音调由高转低,目光却牢牢攥住盛欢不放,咯咯笑道:“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真想让温鸣玉来看看他亲儿子的下场,他的反应一定很令我快活。”
盛欢见不惯她的疯样子,冷着脸想要把她甩开。盛云遏被推得扑倒在chuáng头,又四肢并用的爬上前,抱住盛欢的腰恸哭:“你去求求你那位没良心的亲爹吧,他收留了你,你也就不用被卖出去了!”她攥住盛欢的衣角,五根手指仅剩一层薄皮覆盖着骨头,声音呜呜咽咽的:“他对我没有情分,总不能对你也没有。乖儿子,看在我将你生下来的份上,你快去找温鸣玉,我将你还给他,让他给我一些钱。再抽不到一口烟,妈就要死了……”
这是盛欢再一次听到对方唤他“乖儿子”,惊讶之余,又感到一阵陌生的恶心。他知道盛云遏这番苦苦哀求是为了自己的烟瘾,但他没有办法拒绝。盛云遏说的没有错,现在的他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方,而珑园就是再适合不过的选择。
他费尽心思去打听温鸣玉的行踪,但随后的许多次行动都以失败告终。温鸣玉是何等的大人物,盛欢作为一个无名小卒,要接近对方是何其的难。盛欢往往还没有突破他身边密不透风的保护,就被当做疯子赶走,更多的时候是无人搭理,扑了个空。最后一次,他不要命地拦在了温鸣玉的汽车面前,冒着生命危险迫使对方停了车。
那日下着大雨,盛欢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极其láng狈地趴在脏污的地面上。温鸣玉的司机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劈头盖脑地痛骂了他一通,还作势要将车子从他身上碾过去。盛欢纹丝不动,执拗地仰起头,死死盯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大有拿性命换温鸣玉一句话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