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喀嚓一声把子弹上膛,就要扣下扳机。敬渊惊叫道:“不要!”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夺他的枪。令仪怎么都不会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气得脸颊与双耳沉坠坠地发起了烫,连头也昏了,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叫喊:“我要杀了他!”
怎么会如此不体面。连令仪都想不明白。敬渊把他的手臂死死抱在怀里,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反抗,挣脱不开,恨得甚至想用拳脚往对方身上招呼。老佣人狂叫不止,从他们腿间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令仪终于抽出手来,刚把枪口对准那人,敬渊再度扑在他身上,用央求的声调道:“令仪,不要这样!”
砰地一响,子弹打穿了老佣人身侧的墙壁,吓得他发出一声尖细的喊叫,瘫坐在地。令仪咬紧牙关,发泄一般不断扣动扳机,直至子弹打空,才一甩手臂,胡乱把枪掷了出去。
“你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令仪用发麻的手臂揪住敬渊,迫使对方贴近自己的脸:“盛敬渊,看着我的时候,你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
问到最后,那句话几乎哑得听不清了。令仪瞪着对方,看到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敬渊漆黑的瞳孔里。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双目竭力地睁大,一张脸白得如同崭新的画布。一个活灵活现的,不可理喻的疯子的形象。敬渊悲哀地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梦在眼前破碎,而他自己毫无办法,只能任它破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客室里一片láng藉,满地都是木头屑,瓷砖的碎片,翻倒的花盆里的泥土混着水,在地毯上摊开huáng褐色的一大团。那是盆栀子花,开得很美,有幽绿的叶片与牛rǔ一般雪白的、柔软的花瓣。现在它平躺在角落里,上半部分仍旧生机勃发,底下却露出了枯细的根,美也美得不协调起来。
令仪不想再多看这里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径自往自己的卧室去。敬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途中叫了几次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回应。进了房间,令仪解开睡衣的带子,脱下后便往地板上一抛,旁若无人地赤luǒ着身躯在衣柜里翻找衣物,他已经很熟悉在敬渊面前做这种事。敬渊背倚着门站在不远处,视线在房间里的每一处都停留过了,就是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过。这个人从前几乎没有守过这种礼,令仪也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在意起这一点了,他急着和自己划清界限,真是有自知之明,可恨的自知之明!
敬渊再度唤道:“令仪,我们需要谈一谈。”
“好啊,我和你谈。”这次他很慡快地答应了:“那我问你,第一次遇见我的那个晚上,你统共说过几句谎?”
对方默然一阵子,才道:“令仪。”令仪从镜子里狠狠地睨着他,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他这样坚持,敬渊毫无办法,只好道:“是,我的确预先打听过你喜欢那个地方,才去那里等你的。”令仪道:“好,这算一个。还有呢?”又沉默了片刻,敬渊低声说:“因为我打听过你……你知道的,你的身份我也并不是不清楚。”对方的答复让令仪笑出声来,他想起那个晚上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份因遇见敬渊而生出的快乐与喜悦,原来他也是一个天真又容易上当的蠢人。听对方说几句中意的话,受到几句赞美,就飘飘然忘乎所以,任由对方整整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他道:“你打听我,找上我,只是因为我的相貌?”
“令仪,”敬渊的声音无比痛苦,听起来像是在告饶:“别问了。”
“看来不止是。”说完后,令仪自己都觉得荒唐:“我的脸,我的身份,我的家世,全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工具吧。盛敬渊,你真是聪明,这世上实在没有比你更会算账的人了。”
听见他的讥讽,敬渊并没有生气,反而难过地道:“令仪,不要这样贬低自己。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能够遇见你。”
令仪刚刚披上衬衣,闻言连扣子都顾不上系,一阵风似地卷至敬渊面前,大声道:“我贬低自己?”他指着自己,连连点了几下,脸颊红里透出青来:“我贬低自己?分明是你在贬低我!没有谁敢像你一样侮rǔ我,我这样信任你,保护你,可你呢?我还好好地活着,你却把我当成一个死人!”
敬渊似是被他的激动吓了一跳,伸出手来,刚刚触到他的臂膀,立刻又被他甩开。令仪恨不得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石头,结结实实地摔在对方脸上:“你别碰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璧和,温璧和,我算是想起来了。”令仪又急又快地说道:“怪不得我从未听说过你的这段罗曼史,因为温家早就替你抹去了那个人的痕迹。一个在家庭里受尽白眼,连学都上不起的六少爷,我说当年你怎么又能读上大学,还能够被送到法国去。温璧和真是爱你,白天里见面还不够,晚上——晚上都要找你一同出去。你怎么能够忘记他呢,他是你的救世主,你情窦初开的恋人,就连他死了,你还能找到我,让我作他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