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句谎话了,他的穿着打扮,谈吐风度,都不似一个拮据平庸的人物。不过这未必是盛敬渊的谎言过于拙劣,而是他无心遮掩,他知道盛欢不会过问。
但一个生意人,又何以了解现在的温鸣玉?
盛敬渊却像没有解读到他的疑惑一般,放缓脚步,径自笑道:“你对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你才十六岁,要读书也完全不嫌晚,总不能一辈子在酒楼里做个杂役吧?”
“读书需要钱。”盛欢据实相告:“我攒的还不够。”
听到这句话,盛敬渊立即接口:“我倒是可以——”
“我不需要。”不等对方说完,盛欢迅速截断他的声音,低声道:“盛云遏从未把我当做她的儿子,我也不曾将她认作母亲。你不必因为她的关系对我负责,我也不会接受。”
这是他在盛敬渊面前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听起来是很不客气的。不过盛敬渊仿佛不觉得被冒犯了,只摇了摇头,神情无奈:“说出这种话来,你还真是小孩子。”他负起双手,眼睛注视着前方,说道:“你不接受我的帮助,我也不勉qiáng,不过让我不管你,这不可能。”
他抬起手,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放在盛欢肩上:“我会来找你,不仅是因为你是云遏的儿子,还因为你是我仅剩的亲人。”
他很快就收回手去,动作温柔有礼,就连讨厌被他人触碰的盛欢都来不及感到不快。盛欢没有再反驳对方,盛敬渊的语气的确是坚定又真挚的,无法引起他的半点反感。然而他当初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温鸣玉,现在却无法同样相信盛敬渊,毕竟比起一份陌生的好意来说,总是陌生的厌恶来得更加可信。
芳琼楼近日似乎要接待几位十分重要的客人,主事早早就动员了所有人来准备,洒扫擦洗,布置厅堂,忙得热火朝天。盛欢提着一桶水从走廊上穿过,恰好撞见一行人正沿着楼梯上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张陌生而瘦削的面孔,此人作旧时打扮,头戴瓜皮帽,齐耳短发,穿着墨绿色马褂,双目有神,嘴边两撇花白的八字胡正伴随着话音簌簌颤动。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各处指点,每点出一处,跟在他身后的酒楼主事便要连连附和,指挥着仆役前去修整。
此人大约是贵客们派来的督工,来历与姓名都十分神秘。盛欢的同事们曾偷偷聚在一起讨论,却没有得出任何可靠的结论,只听主事马爷前、马爷后的恭维着,仿佛是大有身份的人物。这位马爷发声时,盛欢听出他口音不似本地人,但究竟是哪里的口音,这就无法知晓了。
这行人很快就登上二楼,与盛欢擦肩而过。马爷原本不打算理会这名一直低着头的杂役,但在距离拉近的同时,他随意往对方脸上扫了一眼,只这一眼,立刻让马爷心中突地一跳,忙止住步子叫道:“你等一等!”
盛欢还以为他又要指挥自己去做什么,便依言回转过身,静静看着对方。
不料那马爷竟欺上前来,两眼放光地端详他的面孔,一副惊喜又惊叹的神色。盛欢最是厌恶这种目光,当下后退几步,沉声问:“有什么事?”
他的音调里很有一些顶撞的意味,站在马爷身后的主事听罢,立即皱起眉毛,斥道:“小盛,你对贵客怎么可以这样不客气!”那马爷却竖起手掌连连摆动,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复又用温和的语气问盛欢:“你叫什么名字?”
盛欢只冷冷地看着他,见主事一直朝自己挤眉弄眼,着急地发出暗示,才答道:“问这个做什么?”
马爷见他十分不配合,倒也没有再qiáng留,只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害你,只是看你和这里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不一样,才有此一问。”他侧身让出道路,微微一笑:“忙你的事情去吧。”
盛欢半句话也不欲多说,即刻离开了。马爷若有所思地望了一阵他的背影,才转过头问主事:“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来到你手下做事的?”主管唯恐盛欢方才的行为惹他不快,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多久,大约在一个月前。”马爷又问:“他的家底,你们清楚吗?”
主事虽不知他为什么打听起了这些,还是老实作答:“他似乎没有什么亲人,自从来到芳琼楼,连吃住都在这里,也不见人来探望过。”说到这里,他惊觉自己发生了疏漏,近期其实是有人频频探望盛欢的,不过主事没有见过那个人,只以为对方同样是被盛欢的容貌吸引而来,一时没有记起。
不过主事认为这个小错误并不碍着什么事,马爷待人苛刻,要是他改口,说不定还会招来一顿责备。于是没有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