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鸣玉道:“他已成年了,想做什么还需要别人替他做主吗?”
“话虽是这样说……”许瀚成忍不住翻起旧账来:“从前您不愿认小少爷时,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如今肯把他放到心上了,又连教训一句都不舍得,就算是小少爷懂事,您这样惯着也是不对的!”
赶上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将何凌山严严实实地淹没在人cháo里。温鸣玉仍望着那艘待开的邮船,只笑了一下:“我偶尔也想要对他严厉一点……”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足以让听者领教他的意思。许瀚成摇摇头,知道自己该就此打住了,温鸣玉多数时候主动避让他的话锋,那是看在他们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愿意把他当做一个朋友看待。他也不至于因此洋洋自得,失了下属的分寸。
司机见他们二人不再jiāo谈,小心翼翼地询问:“三爷,现在回珑园去吗?”
“再等一等。”温鸣玉把双手藏进大氅中,有些怕冷的样子,司机连忙拉拢车门,不敢再出声。
待到车内慢慢暖起来,温鸣玉长长舒了口气,闭着眼问:“瀚成,现在是几时几分?”
许瀚成卷起袖口,看着表答道:“十点一刻。”
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不知不觉已换了数拨,那司机qiáng自正襟危坐,实际已有些发困。他从口袋中摸出糖盒,正打算偷偷含一粒,忽听身后传来车门开合的响动,温鸣玉下车了。
风雪比他们来时猛烈许多,兜头盖脸地扑人一身,许瀚成匆忙跟着下去,撑开手里的伞罩住他。另一艘邮船恰好在此时泊岸,四处人头黑压压的,天气太冷,个个都急着往自己的归处去,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唯独温鸣玉站立的这处犹有空余。有人想往这边走,但还未靠近,就被路边两列保镖拦在外面。
另有一行人从船上下来,打头是几个穿长袍戴帽子,高大剽悍的男人,他们一脸蛮横地推开行人,qiáng行辟出一条道路。一名青年被他们护在中间,正把帽子按在头上,继而不疾不徐地系起风衣扣子。他相貌俊秀,气度闲雅,在人cháo中活像只落进鸦群里的白鹤,格外的打眼。
巧合一般的,那青年抬眼就望见了遥遥站在码头一边的温鸣玉。他停下脚步,视线骤然冷下去,脸上却浮起一个微笑,抬手对温鸣玉招了招。
两方很快就会面了,青年抛下等候自己的汽车与下人们,径自朝温鸣玉走来。他摘下帽子,把刚戴上去的手套除了,向温鸣玉伸出一只手:“我数年不曾到燕南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温先生,倒真是吓了一跳。”
他微微偏着头,十分无辜地问:“温先生不会是专程来等我的吧?如此盛情,令仪可担待不起。”
“凑巧罢了。”温鸣玉与他短暂一握,淡淡道:“难得看见阮二少爷这样的贵客到燕南,不来打个招呼,令尊又要怪我不给他情面。”
阮令仪面上虽维持着微笑,但他没有与温鸣玉打过几回jiāo道,眼下又在对方的地盘上,自然不能像对方那般从容。他很清楚今日的相遇绝非巧合,来燕南之前,他明明特意遮掩过行迹,不料还是被发现了。还未jiāo锋就先输一阵,实在让令仪很不甘心,于是主动发出邀请:“我下榻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温先生既然与我巧遇,不如与我一同过去,让我请您喝几杯。”
“不必麻烦了。”温鸣玉拒绝得很谦逊,旋即含笑打量他一眼:“数年没有见到阮二少爷,方才看见你从船上下来,我险些把你认作了一位故人。说不定阮二少爷与温家,的确有些缘分呢。”
令仪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在心中冷笑数声,不动声色地反问:“哦?是哪一位故人,温先生的旧友吗?”
温鸣玉却道:“等到日后阮二少爷空闲下来,我愿做一回东道主,好好招待你一番。现下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失陪了。”
说完,他当真不再逗留,抛下令仪自行离开了。
令仪只当对方故意在自己面前摆下马威,见温鸣玉的汽车驶离了视线,便冷哼一声,回到了下人们的簇拥当中。一名保镖为他拉开车门,令仪正待迈进去,却见后座上已坐了一人,正带着一点担忧看向自己。
看见这人,令仪神情登时变了,摆出一副勉qiáng的冷脸道:“看见我的行踪bào露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傻等。这里不是沪清,倘若你被温鸣玉发现,要我怎么保你第二次?”
盛敬渊道:“我既然敢来接你,自然有把握不被他捉住,难道在你眼里,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令仪横他一眼,还想再教训几句,不料敬渊转身取过一条毛巾,直接将他劈头盖脸地覆住了。那人一边揉擦他的头发,一边道:“你总不爱撑伞,如今天气这样冷,也不怕受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