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鸣玉道:“想说什么?”
回头看了看重新合上门的房间,何凌山沉思片刻,缓缓地道:“听尚英说,我舅舅对阮令仪撒了很过分的谎。”温鸣玉笑道:“看他那样子,同情他了吗?你要知道,他虽受了蒙骗,但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傻子。要不是他对燕南的生意感兴趣,就算盛敬渊再撒一百一千个谎,他也不见得会踏入燕南一步。”何凌山却道:“我舅舅骗他骗得这样惨,他倒拼了命的要救我舅舅的命。”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明悟,为什么自己会特别地受到感触。他曾与令仪一样,自觉无望却无法不坚持下去地爱上了一个人。陷入那样一种感情,无疑是对尊严与理智的最大的背叛,可一个人的心若能完全由理性作主,那也不能算作一般的人了。何凌山忽然笑起来,不顾周围还有旁人,一把抱住身边的温鸣玉。
他突然的撒娇难得让温鸣玉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肩上抚了抚,轻声道:“这是怎么了?”何凌山摇摇头,仍旧微笑着注视他。值得庆幸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不须体会,永远也不须知道此刻自己与令仪共同经受过的那种煎熬。时间过去得太久,现在何凌山回想起从前一厢情愿的自己,倒渺远得像是梦里发生过的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阮家在沪清也算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小辈的人丁却比温家还要稀少。阮鹤江一共娶过两位妻子,第一个是他年轻时父亲给他定下的亲事,因着不是自主选择的缘故,两个人相处得很坏。他的发妻生了一个男孩,但那孩子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神智因此受损,让他长大后言行举止依旧像个七八岁的儿童。这孩子的存在加重了夫妻之间的矛盾,致使阮鹤江的发妻人到中年,仍是找律师上了法庭,坚决要与他离婚。令仪是阮鹤江第二任妻子所生,他生来活泼健康,二太太和阮鹤江又是自由恋爱,因而他所经历的家庭生活,是比常人更加幸福美满的。自他之后,阮鹤江就再没有旁的子女,毫无疑问,待到阮鹤江金盆洗手的那一天,令仪一定就是阮家新一任的主人。
所以阮鹤江刚刚得到爱子被温家抓捕的消息,立刻打来电话,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回令仪。这天一早,千里迢迢赶来的阮鹤江造访了珑园,两方相见之后,阮鹤江急着要找儿子,没多久就跟着许瀚成匆匆离去,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后面的何凌山。倒是敬渊留了下来,对方仍像两人初见时那样,双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倚着窗台看他。可等到何凌山把目光投过来,敬渊反倒转开了头,两眼盯着窗外,有点像是在回避什么。
比起数年前来,敬渊瘦得很厉害,因为个子高,愈发显得身形单薄。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远不能用寻常的“亲人”两个字来概括了,见何凌山久久地没有开口,敬渊笑了西,仍望着窗外道:“时间过得真快,盛欢,现在你完全是大人的样子了。”
何凌山没有接话,一看见敬渊的脸,他就忍不住想起那颗险些杀死温鸣玉的子弹,想起温鸣玉面无血色地躺在医院里的那些个日夜。就算他如今完全知晓了上一辈当年的恩怨,知晓敬渊的苦衷,他还是无法做到谅解。起先他并不同意单独来见敬渊一面,反而是温鸣玉利用长辈和情人这两重身份,软硬兼施,总算是让他答应了这个要求。敬渊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勉qiáng,叹道:“你用不着太恨我,这想必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何凌山看了对方一眼,心道即便这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这个人也不见得会有太多的遗憾。可他究竟不是那样刻薄的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道:“你也知道,我们今天见面,所为的并不是叙旧。”
敬渊依旧淡淡的:“我知道。”说完,他默然了一会,笑道:“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父亲这种时候还肯劝你来见我,他是有什么话jiāo代给你,想让你代为转达吗?”
这倒被他说中了,在接见阮鹤江之前,温鸣玉的确给过何凌山一封信,令他送到敬渊手上。何凌山也追问过这封信的内容,温鸣玉只是笑着,并不肯告诉他。于是他疑心信里写的是对敬渊的处置,或许因为当面裁决一个人的生死太过残忍,温鸣玉愿意保全敬渊最后一点体面,所以采取了书面形式。
可说到底,敬渊是他的舅舅,两人虽没有什么情义,亲缘关系却是做不了假的。让外甥亲手宣判舅舅的死刑,这并不像是温鸣玉会做的事。
难道是……温鸣玉并不想要敬渊的命?
这是何凌山从未料到的,他盯着敬渊,脸上现出一点惊讶来。敬渊不明所以,偏了偏身子,又道:“那么,温鸣玉到底还想对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