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金仲铨便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什么‘劳烦’?谁惹的祸,就归谁一手收拾,事后再问罪,这是旧时传下的规矩。难道凭他是三爷钦定的弟子,就可以格外宽待吗,没这种道理!”
有这位声望极高的老人先开口,其余打算声讨何凌山的人胆气大增,附和道:“是啊,三爷才是真正的当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理应请他出面,不做什么,就算指点几句也是好的。如若三爷当真病得不能起身,也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去探望一回,见不到三爷,我们还怎么安心?”
还有人道:“这里是温家,又不姓何,所有事体,不能由您一个人说了算吧?”
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许叔和喊了数次安静都毫无成效,其余几位大gān事要么低头抚摸手上的戒指,要么衔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许叔和只恨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堂兄,没有许瀚成的威势与大嗓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假装听不见他说话。他看向何凌山,却发现这位小少爷依然安静地坐着,一手搭在jiāo叠的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膝盖,样子闲适又无聊。
那些声讨他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同攥住何凌山,全部在向他讨要一个解释。
“邑陵运来的东西出了岔子,的确是我的过失,我会尽快给各位一个jiāo代。”何凌山终于道:“我虽不姓温,可温先生既然把所有事jiāo托给我打理,那现在你们要做什么、怎么做,当然由我说了算。”
他一抖手腕,一枚被丝线拴住的小巧金印从他袖中坠下,悬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摇晃。他把那只手摊在金仲铨面前:“认得这个吗?”
金仲铨不悦地捏起印章,稍看片刻,便扬起眉毛:“三爷的印?他连这个都jiāo给你了?”
“温家一切的文书、合同,都要盖过这枚印才能生效。温先生将它jiāo给我,即是许可我往后所做的每一件事。”何凌山收拢五指,把印攥进手心里:“各位明知现在当家的人是我,却仍然坚持要见温先生,是觉得我说话不够有分量吗?”
众人被他的目光扫过,竟无一人敢像先前那样掷地有声地答一句“是”。帮中有帮中的规矩,当家下的命令可以质疑,可以反驳,但绝不能毫无理由地违抗,无故抗命是要受重惩的。温鸣玉把印jiāo给何凌山保管,无疑是给予了他处置帮众的权力,谁都不愿意再冒着受罚的风险出头。
惟有金仲铨依旧不平,瞪着眼道:“你做三爷的徒弟才几天,帮中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当理事只是动动嘴皮那样简单?刚接手几天就连番闹出大事,我非要见三爷一面不可,问问他为什么放着唯一的侄子不要,倒坚持把温家送进一个外人手里。”
说罢,他起身欲走,不料刚有动作,何凌山陡然踩住他的膝盖,生生把他按回椅上。金仲铨平日做惯了长辈,何曾料到会遭遇如此无礼的对待,霎时涨红了脸,喝道:“何凌山,你太放肆了!”
“作为当家,约束下属是我的本分,还谈不上放肆。”何凌山一边把玩手里的印章,一边纹丝不动地踩着对方:“眼下帮中有麻烦,你不想解决的办法也罢,反而挑唆其他人一起闹事,我要你这种gān事有什么用?”
金仲铨一怔,不由对上何凌山黑漆漆的眼睛,里面晃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常和生死打jiāo道的人都认得这种不耐烦有什么意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多年前金仲铨也见识过相似的情景,不过那时他面对的是不到二十岁的温鸣玉。温鸣玉上任前要了自己亲兄弟的命,反对他的人比如今反对何凌山的更多、更加激烈,争吵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有位高权重的大gān事指着他的鼻子宣告自己迟早要替温老先生清理门户。
温鸣玉一言不发地从头听到尾,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杀心,那名叫骂的人刚放下手指,脑袋就挨了一枪,红红白白的液体溅得满桌都是。其他帮众被吓了一大跳,温鸣玉却在一片死寂中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擦拭手指,问他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大gān事的身躯仍在抽搐,方才抗议的人都没了声音,就连那大gān事门下的弟子们也噤若寒蝉,好久才有人挤出一句:“你、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人,这不合规矩!”
温鸣玉道:“他不该杀吗?”
众人面面相觑,竟没有谁敢说一句不该,犯上往往是需要一鼓作气的,如今底气一泄,阵仗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金仲铨此时就像那名被枪杀的大gān事,倘若何凌山对他动手,当然会惹上大麻烦,但之后呢?麻烦可以想办法解决,他自己却赔上了命,一个jīng打细算的生意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金仲铨终于相信这是温鸣玉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不过向一个年轻自己几十岁的后生服软并不容易,好半天过去,他才硬邦邦地抛出一句:“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