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路昕涵的眼睛很大,很亮,似乎有着露水在其上氤氲,又似乎是河流潺潺,清澈而纯净。
但此刻,这双眼眸之中,却满是恐惧之色。
月梓涵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无比恐惧一般的摇了摇头:“我……我不想看……好可怕……”
红颜瞥了一眼月梓涵,什么也没有说。
月梓涵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眸子认真的盯着路昕涵,声音柔和的道:“昕涵,你所看到的事情,现在可是关系到剑尘哥哥的安危的,而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们能知道一些东西的话,说不定就会有办法帮助剑尘哥哥了。”
“可是……可是……”小姑娘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那个……”沐辰却是忽然出声,“两位师母,师尊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红颜和月梓涵同时抬眸望去,就见到沐辰身形犹如雕塑一般的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但眼底的那一抹担忧之色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
月梓涵瞥了一眼红颜,红颜轻轻的点了点头:“简单来说,这个木屋与你师尊的状态是有所关联的。”
“那现在……”沐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世界似乎是正在消失,岂不是意味着……”
“是。”月梓涵嗯了一声,“正如你所想的那样。”
“怎么会……”沐辰咬了咬牙,却是感受到一丝无力。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又有什么力量,来挽救整个世界呢?
最终,他还是颓然的低下了头。
月梓涵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而后便是转身,望着远处的山脉。
那里,白雾笼罩,似乎有着龙吟之声传来。但此刻,那龙吟之声,却是异常的单薄,仿佛是遥遥传来的钟声一般,依稀可闻,却又隐隐约约的,听不分明。
“雪……好大的雪……就像冬天和花婆婆一起裹着一件棉衣熬过去的那些雪……”
“剑尘哥哥躺在雪里,胸口……胸口插着一把剑……”
“还有一个剑尘哥哥躺在床上,眼睛里流着血……”
“两个剑尘哥哥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周围有好多好多人,他们也在彼此重合,重合的人的样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好疼……眼睛好疼!”
路昕涵这样说着,忽然惨叫一声,便是直接用小手捂住了眼睛。
沐辰下意识的就释放出自己的真气,而后方才是反应过来。
他这可并不是什么温和的真气,而是魔气……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红颜已经是一步踏出,直接来到了沐辰的身边,将路昕涵小心翼翼的接过,以真气将其包裹。
金红色的羽翼在其怀中绽放,最终将路昕涵包裹成为了一枚金红色的光团。
“放心,没什么大事,小昕涵闭眼的很及时,并没有继续看下去。”红颜感应了半晌之后,便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她眸光抬起,朝着月梓涵轻轻的看了一眼。
月梓涵却依旧是没有看她,只是手腕轻轻一翻,一道符阵的阵盘便是出现在其手中。
伴随着月梓涵手中月白色光华的闪耀,真气不断的注入其中,符阵的阵盘上,那一枚枚的符文被点亮,最终化为一道流光,朝着虚空中飞掠而起,化为七十二柄月白色的长剑。那些长剑皆是剑身垂直于地面,剑尖下垂,周身有着无数的冰碴浮现,而后无声的掉落在越发透明的地面上,无声的碎裂开来。
那一道剑阵在虚空中纵横交错处一道道光芒,犹如是无尽的虚空之光在纵横交织之间,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之中,没有任何生灵存在,有的只是那七十二柄月白色长剑,剑身有着一道道符文浮现,符文闪亮,在虚空中照耀着那一道道冰棱般的冰碴,折射出晶莹的光。
如梦如幻,梦境之下沉睡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月梓涵的眸光,则是朝着沐辰望去:“三个时辰的时间,从那剑阵之中杀出来。提前告诉你,那是玄阶巅峰的符阵,出自一位符阵大师之手,虽然在杀伤力上略显薄弱,但却在迷惑与围困方面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月梓涵的声音很是冷幽,甚至是有些不近人情,但沐辰却是在扫了一眼木屋和路昕涵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点头,身形飞掠而起,直接便是冲入了剑阵之中。
刹那间,剑光闪耀,魔气爆发,恐怖的气息从其中爆发出来,但却是被牢牢地局限在其中,难以泄露出来。
“难道剩下的事情,连他也无法参与么?”月梓涵这才将目光从剑阵处收回,而后投向了红颜,声音淡淡。
“你还真是够舍得的,在隔绝气息方面专门有所加强过从而导致等级提升到了地阶低级的符阵都能拿出来,就是为了既能够锻炼到沐辰,还不会让他听到我们接下来交谈的内容。”红颜有些戏谑的扫视了一眼那个剑阵。
月梓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主要还是不想其对木屋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从而间接地将剑尘影响到。”
“还有,废话少说,时间紧迫。”
红颜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嗯。”
“昕涵看到的那些画面……剑尘躺在床上,眼睛流血,不正是现在的剑尘么?”
“那么……那个倒在雪地里,胸口插着一把剑的剑尘,又是谁?”
“你也说过了……剑尘是重生过来的。”月梓涵以最为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为惊骇的事实,“重生之后的剑尘现在正在床上躺着,那么重生之前的剑尘呢?是不是正在雪地里躺着,并且胸口插着一把剑,整个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重生之前?”红颜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说……”
“诸天万界都知道星尊大帝,但谁也不知道星尊大帝究竟从何而来,去往何处,他仿佛只是一个路过者,在诸天万界留下了一段闪耀诸天的辉煌之后,便是告别了这里,去往了他处……”月梓涵轻声的说着,语气却是逐渐的凝重起来。
“十二月,帝忽头痛,群臣皆惊,毒相询问详细,帝笑答曰:别无他事,岁月长河错乱尔。”
“群臣释然,以为无忧,然之后三日,帝不早朝。”
“毒相心忧,遂寻织梦仙子,以为观之。织梦仙子默视良久,泣血。毒相惊问何故,织梦仙子答曰:帝与帝相争与上游,两河并流,欲要归一。”
月梓涵的声音逐渐变得飘忽:“这段古文……你可还记得?”
红颜默默的点了点头:“自然记得……这是星国的历史,这其中的帝,指的便是那位星尊大帝。”
“所以,你的意思是……”
月梓涵嗯了一声:“现在的这一幕,不正是史书上记载的这一幕的复刻么?”
红颜瞥了一眼怀中的金红色的茧:“织梦仙子也叫路昕涵,也能够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巧不巧合的其实我也不怎么在意,不过既然现在这一幕已经完美的复刻了史书,那我们或许也可以复刻一下史书。”月梓涵淡然道。
红颜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
“毒相又问,以何解之?织梦仙子不答。再问,方答曰:镇定魂魄,凝聚己身,回溯岁月,以己身为主导,两河归流。”
“毒相了然,告之于帝,帝悟,寻访织梦仙子三月,寻访孔圣三月,寻访墨圣三月,寻访庄圣三月,而后闭关三年,方出关,无恙。”
她轻声念诵着古文,眸光却是注视着月梓涵,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星尊大帝当时都是劫变境巅峰的强者,真正的大帝,与天尊同一个层次的存在,又如何是如今只不过是化神境巅峰的剑尘所能比拟的?”
“而大帝所拜访的那些强者,织梦仙子可是当时最为年轻的天尊,而孔圣、墨圣和庄圣,则无不是开创了一门经义的圣者。”
她望着月梓涵,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历史……我们又该如何复刻?”
月梓涵也是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方才是有些不甘的望着木屋,似乎是穿透了阻隔,看到了其中躺着的那一道身影。
“真的……我们就只能是看着么……”
红颜也是沉默的摇了摇头:“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月梓涵看了一眼红颜怀中的那一枚金红色的茧,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
剑光扫过,带起一抹血光。
那明明是一道可以闪过的剑光,但沐辰却仿佛傻了一般,直到剑光将要落在身上的时候,才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要害。
这样的伤口,还有很多。
“不能再分心了……”
“师尊,你一定会没事的……”
沐辰轻声呢喃着,周身有着汹涌的魔气爆发而出。
只是,他那将要纵起的身形,却是微微的一顿,片刻后,方才是身形一闪,躲过了一道剑光。
“我可没答应要做你的师尊……”
这熟悉的声音,这一次却是没能响起……
……
这是一处虚幻的空间,虚空中有着无数的紫金色雾气激荡,如梦如幻。
只是此时,那些紫金色的雾气却都是剧烈的荡漾着,在山呼海啸之间,犹如漩涡一般,朝着一枚玉石球体汇聚。
而那枚玉石球体则仿佛是化为了一个无底洞一般的存在一般,将那些蜂拥而来的紫金色雾气都是纷纷吞入其中。
球体的表面之上,逐渐泛起紫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彼此纠缠交织,仿佛是混沌一般,完全没有任何秩序,但本身却又是一种秩序。
整个虚幻的空间,都是在此时变幻出来了某种幻境般的色彩。
在这种变幻的色彩之中,那隐约可见的灵魂祭坛,也似乎是变得透明了起来,又仿佛是在进行着某种蜕变一般,神秘异常。
时间,便是在这漩涡的运转之中逐渐的流逝,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是被静止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
天空崩坏,只剩下黑色的虚空风暴肆虐。死气沉沉的大地上,随处可见岩浆从狰狞的裂纹中涌出,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植被的地表上流淌着,冷却为崭新的岩石。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人打碎了一般,已经步入了毁灭之中。
而在那破碎的天空之上,无尽的虚空风暴席卷之中,一口青铜大鼎悬浮。
这口大鼎通体都是深深的裂纹,仿佛若是没有其体表萦绕的那些紫黑色的光华,这口大鼎能在分分钟内被虚空风暴撕裂成一地碎片。
三足两耳青铜鼎的鼎身上,到处都是绿铜锈,以至于那些精致的纹路都是看不清楚了。
而鼎中,则是有着无尽的昏黄雾气,犹如是漫天黄沙在风暴中起舞。
而一轮黑色的曜日和一轮紫色的弯月,则是在这黄沙般的白雾中沉浮。黑日紫月纠缠流转,犹如阴阳鱼一般。
只是,阴阳鱼是诞生四象的两仪,而这黑日紫月,却分明是无尽的毁灭之意。
黑日紫月流转间,这个世界的虚空之中,便是有着无数的紫黑色气流浮现,然后犹如乳燕投怀一般,朝着鼎中蜂拥而来,最终被黑日紫月所吸收。
而每当破碎的天空中有着虚空风暴朝着青铜大鼎肆虐而来,那青铜鼎身便是会浮现出青铜光辉,将虚空风暴尽数吸收。
鼎身上的裂纹中,似乎也会随之更多一份黑色的深沉之意。
伴随着青铜鼎无时无刻的吸收,这个世界的秩序与法则,也终于是迎来了完全的崩溃……
“叮——”
就像是一块镜子被打碎了一般,无数的黑色裂纹从天空中延伸而出,犹如巨蟒一般肆意乱窜,在大地中来回穿梭,最终遍布了整个世界。
而世界中的一些都像是被静止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岩浆停止了奔涌,碎石在虚空中停滞,山岳与河床裂开成无数碎片。
而那青铜鼎,则是在这静止之中,微微摇晃了一下。
刹那间,无数的虚空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犹如漩涡一般朝着青铜鼎的黑日中汇聚而去。碎片很薄,薄的像是一张画,而画中的一切依旧是静止的……
仿佛这个世界是一幅画,而现在则是被无情的扯碎成无数纷纷扬扬的碎片。
青铜鼎的黑日,就像是一个黑洞一般,将一切碎片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而当碎片完全消失,青铜鼎悬浮在无尽的星河之中时,一个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忽然,星河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芒闪亮。紧接着,一道黄金宝塔便是出现在万千星辰的光辉照耀之中。
破旧的七层黄金宝塔并不美观,甚至有所残缺,那原本应该是精美之极的塔尖,和那原本应该厚重沉稳的塔座,都是消失不见。只留下那遍布着伤痕的塔身,在漆黑宇宙中那稀疏星光的照耀下,反射起一层黯淡的金黄色光晕。至于其那粗糙不平的表面,倒是因为这黯淡的金黄色光晕而得以被掩盖。
黄金宝塔轻轻摇动,中性的声音响起:“这是你所吞噬的第几个半位面了?”
青铜鼎轻轻震动了一下,黑日紫月沉入黄沙风暴之中,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金属般的清越:“记不太清楚了。”
黄金宝塔亮了亮:“你原本的半位面呢?现在鸿蒙锁元阵的封印已经解除,你也不用担心将那半位面毁掉才是。”
金属般的清越低沉之声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总得吞噬些东西来加快自身的修复。不然的话,想要完全修复,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黄金宝塔沉默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另一个消息,渡梦已经将凤凰涅槃石给剑尘了。”
青铜鼎震动了一下,身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然而青铜鼎却仿佛毫不知情一般,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震惊:“凤凰涅槃石?剑尘?!你确定?!”
黄金宝塔似是有些吃惊:“你莫非感知不到?如今岁月长河的两道支流已经开始融合了,究竟是化为哪一条时间线,现在尚未可知。”
“但剑尘不能死,所以只能是融合之后的时间线。”
青铜鼎的震动已经无影无踪,金属般清越低沉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这是你我都知道的废话。我只是想知道,当初选择留在重生之前的渡梦如今去了哪里?剑尘又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黄金宝塔摇了摇:“我不清楚渡梦去了哪里,但渡梦在将凤凰涅槃石留给剑尘的时候,确实还是留在重生之前的。”
“至于剑尘……他现在还未将灵魂凝聚完毕,还未开始涅槃。”
青铜鼎的声音终于是有了一些起伏:“当初星尊大帝在大帝境界的时候,还是在四位天尊级别的强者的帮助下,方才花费了四年的时间得以扛过去。”
“而现在,剑尘只不过是化神境巅峰的实力,而我们也只不过是上个纪元留下来的残魂,并没有多少的实力……”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话说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黄金宝塔却仿佛是很清楚他要说什么,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是道:“不清楚。”
“原本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剑尘会在修炼到天尊境界之后,方才会因为己身的变化太过于剧烈而引动宇宙法则之力,开始融合时间线。”
“但那时候的剑尘已经是天尊境界的强者,而且以其天赋,其实力绝对比星尊大帝只强不弱,到时候因为元气复苏,强者诞生极多,星尊大帝都能逆转的命运,剑尘又如何抗不过去?”
“然而现在,计划出现了变化。”
“首先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剑崎,那一道完全不应该诞生的系统人格。当初剑尘被赐予命纹,是因为它的消失。”
“而现在,他的变化更是超出了预料。”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人格无法被抹杀,因为抹杀他就意味着要抹杀天道系统,而天道系统是我们计划的核心,绝对不能被移除的存在。”
“现在,第二个意外出现了,剑尘提前遭遇了时间线的融合……而且还是因为那一道人格。渡梦当时在见到那个人格之后,便是将凤凰涅槃石交付给他了,而后渡梦消失,时间线的融合被加快,并且开始对剑尘产生影响……”
黄金宝塔正这样说着,青铜鼎却是剧烈的震动了一下,一些黄沙从鼎中溢出,将鼎口对着的那颗恒星笼罩了进去。
刹那间,原本稳定发光法人的红黄色恒星在黄沙的变换中飞速的衰老,最后化为了一颗失去了所有能量的石块。
像是星辰的墓碑。
鼎身震动,将黄沙收了回来。而那颗恒星化作的石块,却是将以其为中心的星系拉入了毁灭的序幕中。
青铜鼎的声音在黄沙完全收回之后,方才接着响起:“你继续说。”
黄金宝塔晃了晃:“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这么多的意外,如果说这仅仅只是意外,你会信么?”
青铜鼎的声音这次贯彻着属于金属的冷漠:“是不是意外,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无论是不是意外,我们现在都先必须帮助剑尘活下来,将时间线融合成为重生之后的时间线。”
“否则的话,你,我,还有重生之后的这条时间线上的所有生命,都将是被完全的抹除。”
黄金宝塔又晃了晃:“那我们该怎么做?”
青铜鼎震动了一下,作为回应:“很简单,融合。”
黄金宝塔沉默了很久,方才是云淡风轻的答应了一声:“好。”
青铜鼎没有再说话。一场事关重大的谈话,最终结束的却是如此轻而易举,不声不响,似乎一切都已经早已确定了命运。
星辉照耀着破旧的黄金宝塔和残破的青铜鼎,像是在照耀着两个孤寂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