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应?那…郑卿可有破局之策?”卫潇声音怠惰,以小臂作撑,下巴枕在手背上侧身伏案,懒得去看底下一群老弱病残。
老臣名郑茂,听闻此言哑然半晌,突然膝行至阶前,俯身行下大礼,“这,这…老臣与大崇同在!誓死战至最后一刻!”
国之将倾,他的声音却中气十足,半点不像为国殚思竭虑的忠臣。卫潇笑了起来,偏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少年,“郑尧你快听听,他们又在给本王讲笑话了。”
郑尧是郑茂的孙儿,也是大崇的第二任王储,至于第一任…那是任何人都不敢提及的宫中禁晦。
卫潇言语含笑,阶下群臣却如坐针毡,郑尧还未想好如何答话,卫潇就已经敛了视线。
“爱卿要…战至最后一刻?”他嗤笑一声,看了看前排大臣们额角渗出的汗,蓦地挥臂,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落,“未披片甲,未拿一剑,是用脸皮在战吗!”
茶水顺着龙案边际的装饰凹槽流淌,由案角滴至脚下软毯,洇出大片浅棕污迹,活像被侵蚀腐烂,大殿里一时针落可闻。
近年来,君主性情大变,上一刻还和风细雨,下一刻便疾言厉色,律法里不时便新添极刑,稍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
这时候除了郑茂,怕是没人感应声。
郑茂已是两朝元老,自先皇时代,王室权利便被其步步蚕食,卫潇即位后有意争夺,十余年来明争暗斗,你来我往,郑茂却仍能勉qiáng与君主分庭抗礼。
此刻他跪在殿前,起身又是一拜,“君上息怒,老臣,罪该万死!”
一句两句皆是空话,从周狱起兵不过一年多,上城外竟已全部失守,再战下去或国破家亡,或两败俱伤。
嘴上念着万万不可,心里怕是盼着卫潇应允为质,了结这场荒谬战争,好让他重享安稳荣华。
“君上,古往今来,哪有君王做质子的先例,万万不可任那粗鄙杂种撒野,那杂种…定是有意rǔ我大崇!”
听闻此言,卫潇专供于郑茂的假笑都开始委顿,这人一口一个杂种,不都是他的子民么。
大崇阶层等级界限分明,上中下城之间不可通婚,若有不同阶级之间暗通款曲,则株连三代,与罪犯共同流放至下城以外的百咎窟,或在城区内为奴,运输货物。
而周狱,就是人们口中的百咎窟杂种。
周狱手下的兵,也是千千万万的杂种。
“君上,那杂种对我上城怨恨颇深,若君上去了,怕是…怕是…”
“怕是有去无回?”卫潇掸了掸衣袖,起身走下台阶去。
城外形势危急,他却不紧不慢,一步步走下殿阶。脚步声在大殿里空洞回响,他走一步,跪伏在地的大臣们内心便多沉一分。
他眼睫极长,比之女子也不输,此时视线向下遮蔽了眸子,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满殿大臣噤若寒蝉。等他行至阶前,前排的几位武将竟都脸色发白,沁了汗珠。
但他今日无意冲他人发作,只是慢慢蹲到郑茂面前,沉吟二三,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官帽,“那依爱卿之见…是要继续战?”
他一边说着,未停下敲击官帽的动作,手上的力道也愈发狠,“战至黑láng军队行至我殿前?还是战至上城沦陷…好让郑大人你举家逃难?!”
最后一字音落,他将手背重重敲在缀了金丝玉宝的官帽上,郑茂的额头险些触了地。
“臣!不敢!”郑茂身子抖着,自觉把头伏得更低,竟真使额头沾了地。
放在从前,卫潇还顾及国,顾及民,人若有所顾忌便好拿捏,他不怕卫潇。
可现如今邦国殄瘁,卫潇已然无所忌惮,他真怕这bào戾无常的帝王同他撕破脸皮,今天就jiāo代在这里。
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他合上沉重的眼皮,等待着卫潇的最后通牒,却在头顶听见一声轻笑。
“本王意已决,以我一人换上城平安,也算不负臣民。”卫潇攥了攥左手掌,他掌心里有一片轻薄纸条,“之后郑尧就jiāo给诸位代为管教了。”
他转身背手,悠悠迈向龙椅,郑茂的额头也终于离了地,“君上,教养新王乃君上之职,臣等岂可越俎代庖。”
“你自己的孙儿就该你来管教。”卫潇。
大崇君王的继承并非世袭制,而是由朝廷挑选上城最优秀的男女qiáng制结合,诞下血统最为纯正优质的王储。新王即位时,将幼年王储jiāo由新王教养。大崇君王必须全身心投入于家国治理与王储教养,禁欲念,远声色。
“此事无需再议,退下。”卫潇不想听他们在此虚与委蛇,分明都眼巴巴等着他去换取和平,还要做一副忠良相,“郑大人,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脸皮留下,本王好做护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