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师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傻了眼,那分明是个高壮的男子,又何以媚主。
卫潇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却低估了郑茂的指鹿为马之能。
郑茂只哑声半刻,随即转了眼珠,“我大崇君王竟有龙阳之好!国君与男子媾合,血统不正,是为灭国之兆…灭国之兆啊!”
当时的卫潇天真,他不懂先王因何一句辩解也无,更不懂满朝文武,为何轻易听信郑茂的信口雌huáng。
可等到乐师流放,先王软禁,他作为新帝登基之时,他懂了。
什么祸国之兆都无足轻重,那些大臣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毕竟,一个尝试冲破枷锁的君王,就是他们的死神。
那时候他满心凄然,原来大崇臣子的权利远远高于君王,原来,上城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卫潇不甘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点点把裹着糖衣的砒霜塞到“忠臣良将”们的嘴里,把权利收回到自己手中。
他想得太美好,却终究是寡不敌众,周狱的流放是他冲破道德绑缚的最后一击,上城坏了,他要另起炉灶。
看着红叶儿手中的琵琶,又看了看自己没有一点硬茧的指腹,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
红叶儿三两下将音节拨成调,卫潇好像又看见了希望,如果红叶儿愿意跟他们走,那他一定竭尽所能,把红叶儿心里那点渴望,变成现实。
流月阁的女子们都清丽大方,没有jì院里那些庸脂俗粉的谄媚,有爱好音律的士兵向乐师们讨教技艺,还有的上台跳起了自己家乡传统的舞步。
周狱的就一杯接着一杯,没一点儿心思去欣赏那些个歌舞,他的眼睛里只放得下卫潇,可卫潇眼睛里放的全是那个弹琵琶的女乐师,还有那混着胭脂的香气的琵琶。分明是极为清淡的香味,他却觉得异常刺鼻。
“美人哥哥!”红叶儿抱着琵琶跑过来,腿脚有些不灵便,但是笑得好看,把琵琶递到卫潇手里,“见你盯了好半天了,可是喜欢?”
卫潇轻轻接过,倾斜着放到腿面上拨了下弦,这琵琶比他曾经弹的要好些,还浸着脂粉香,“霁云,这琵琶好不好?”
周狱偏着头,眼神有些飘忽,“香气太冲,刺鼻的很。”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卫潇靠近琵琶轻嗅了一下,只是些淡淡的花香罢了,或许是因为常年习武的人都五感敏锐吧,“唉,我还想着给你弹一曲呢,你若觉得刺鼻,那便罢了吧。”
“也不是很刺鼻!”周狱拦下卫潇要把琵琶递还给红叶儿的动作,又立马收回手。
他这过于迅速的态度转变未免有些奇怪,卫潇看着他的眼睛里也有疑惑,面对着卫潇,他总是失去了在旁人面前的那份游刃有余,“啊…呃…那个,老师比琵琶香!琵琶不好闻,老师好闻…”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怪异,最后嘴巴也闭上了,眼睛也不敢抬了。
“喝酒喝糊涂了?”卫潇拿起周狱的酒杯来,看着他笑,“我又没涂脂粉,怎的香过琵琶了?”
“呃…体香,啊不是!”周狱一骨碌爬起来,从坐着变成了跪着,就差磕头了“老师我不是!学生冒犯了!老师…我…就是…老师我错了!”
卫潇当然不会觉得冒犯,反而被周狱这副傻样子逗得伏在桌上大笑,他用鞋尖踢踢他的胳膊,“起来吧,我弹琵琶给你听。”
“是。”周狱红着耳朵,像听先生讲课的孩童似的坐正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卫潇早忘了有什么曲谱,只是凭着感觉随意拨弄,反正周狱是听不出好坏的。
其实他宫里还藏着那琵琶,也曾想偷偷教给周狱,可相处了些时日之后,他毫不怀疑周狱会一指崩断了琴弦,只得作罢。
至于郑尧,一个临时推上来的王储,十五岁太晚了些,脑子里已经注满了上城人的迂腐,他若拿出那琵琶,怕是要被揭发。
一曲奏毕,左权和红叶儿捧场地拍手,周狱也点点头说好听。
卫潇把琵琶递还回去,把手肘磕在桌子上举起手来张开五指,他刚才没戴拨子,左手指尖有些发红了,瞥了一眼不知道想什么的周狱,把左手伸了过去,“是孝敬师长的时候了。”
周狱抬起手来又放下,凑近又远离,最后还是坐正了,“老师辛苦了。”
卫潇简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好把手伸得更近,“你小时候手破了我是如何做的?”
周狱攥了攥拳又松开,小心地托起卫潇的手,轻轻chuī了几下,“不疼了。”
“嗯,不疼了。”
第9章异常
卫潇像个刚出世的孩子,对上城以外的一切都好奇,贪恋着第一次见到的新景,不知在流月阁坐了多久,最后竟靠在周狱肩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