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夏友斌忍不住想打断屈万禄的自说自话时,屈万禄重重拍了下夏友斌的肩膀,高声冲粮站门口的人嚷:“友斌来了,你们也不知道给行个方便,快,让他先交,给办个一等粮!”
这话一出,夏友斌脸懵了,周围等着交公粮的人脸色都变了。
夏青提着的心顿时拧成了一疙瘩,这哪儿是帮她爸,这分明是把她爸架火上烤啊!
真想给走后门,悄悄说一声,安排一下就行了,这么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绝对来者不善。
大家为了交公粮都等了大半天,又热又累还得巴结讨好,可现在却有人公开走后门!
连检验都不检验,就直接给个一等粮,凭啥?
当即就有人不满地嚷了起来,尤其是马上就要轮到的那两家。
“不用,我按规矩来,该是啥就是啥!”
夏友斌也反应了过来,硬邦邦的拒绝了。
屈万禄竟也不生气,还笑眯眯拍了拍夏友斌肩膀,很无奈似地摇了摇头,“你啊,那行,等交完公粮了我请你吃饭。”
说完,根本不给夏友斌拒绝的机会,扭头就走。
夏友斌厌恶地拂了拂被屈万禄拍过的肩膀,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
夏青不由眯起了眼睛,这个屈万禄很明显是故意的,可他弄这一出到底想干啥?
总不至于是故意恶心她爸,跟她爸显摆,他现在在粮站有多威风吧?
很快,夏青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东河村开始交公粮后不久,一连三家,都被质检员给了同样的评定:水分超标,杂质太多,去过风!”
粮站西边的水泥空地上,停着几架鼓风机,插上电就能过风。
但是要交场地费和过风费,不想交也行,拉回家自己收拾,忙活几天再过来排队,到时候肯定检验的特别严,还不一定能合格。
被打回来的三家都快哭了,实在不明白他们的粮食明明不比前面的差,为啥人家是二等粮,他们却连三等粮都没评上,直接给了不合格,简直就离谱。
轮到夏家了,夏友斌有些紧张,前面的都不合格,不会给他也来个不合格吧?
可没想到质检员只打开袋子看了眼,就对他说:“没问题,一等粮,过称去吧。”
夏友斌觉得不可思议,看向质检员小吴,小吴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夏青皱着眉头,跟着夏友斌,看着他在梁卫国的帮忙下,把粮食运到了粮仓,拿到了交公粮的凭证条。
顺顺利利,一点麻烦都没有。
太不正常了!
夏青觉得屈万禄这个坑只怕挖的很深,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们。
果然,夏友斌拿了条刚想走,却被村里人拦住了。
原来他去运粮的时候,东河村又有两家被评为不合格了。
东河村一共才交了十八家,竟然有五家不合格,六家三等粮,六家二等粮,只有夏家一家是一等粮。
这太不正常了!
粮站的人似乎在故意为难东河村,要是这样,那今天大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拦下夏友斌,拉来梁卫国,一起商量对策。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一滴汗砸八瓣种出来的粮食,就这么被粮站的人随意糟践,谁能忍?
可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胳膊拗不过大腿,大家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找人帮忙说说好话。
找谁?
谁去找?
自然是以前就在粮站上班,现在还跟粮站领导看着关系很好的夏友斌了!
夏友斌一听他们让他去找屈万禄说好话,脸都绿了。
忙解释自己跟屈万禄关系不好,就是他把自己的工作抢了。
可没人信,只有梁卫国这个知道实情的亲姐夫信,他忙安抚住众人,让大家不要为难夏友斌,他去跟粮站的人好好说说。
梁卫国他爸是村支书,他是村里的民兵连长,他肯出面帮忙解决,大家便没再嚷着让夏友斌出面了。
梁卫国拿着被判定不合格的麦子,好言好语跟粮站的人商量,求对方帮帮忙,重新再给检验一下。
可粮站的人压根不听,被梁卫国缠的不耐烦了,还直接吼了起来:“你要是这么闹下去,你们村都先别交了,我们先收别的村的!”
东河村的人慌了,别的村的人乐了,有人喊有人嚷,有人骂骂咧咧,顿时乱成了一团。
东河村的人见梁卫国出面求情也不管用,就将目光又投回了夏友斌。
夏友斌怎么解释也不管用,脸色难看到不行。
夏青也恶心的够呛,屈万禄这个坑挖的可真够狠。
屈万禄当众表现的跟夏友斌那么亲近,却让粮站的人故意为难东河村人,逼着村里人倒过来为难夏友斌。
夏友斌就算说一万遍他跟屈万禄是仇人,说屈万禄是故意这么做恶心人,也没人肯信。
夏家的粮食可是连检验都没检验,直接评了一等粮啊!
谁会对自己仇人这么好?
就算抢了工作又怎么样,说不好人家就是因为抢了工作,所以心里愧疚想补偿呢?
人往往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利益面前,黑的都能变成白,更何况只是区区面子问题。
夏友斌若是坚持不肯去求情,村里人就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找朋友说句好话都不肯,还把他们当成是一个村的乡亲吗?
可夏友斌要是去了,就得向自己的仇人低头讨好,把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更何况夏青觉得,就算夏友斌舍了脸低头求了,屈万禄也不一定会放过他。
到那时候,村里人不会理解,只会觉得夏友斌没尽力说情,不想帮自己村的人。
屈万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夏友斌里外不是人。
可夏友斌呢,若是连本村的人都排斥他,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村里生活?
夏家又该怎么在村里立足?
夏青咬紧了牙根,明知道有坑,可还是掉进去的憋闷,真是气死个人。
夏友斌本来以为打架受到处罚,被屈万禄顶替了转正名额那天,已经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了。
没想到,现在比那个时候更难熬。
那个时候他只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现在他身上却要压上乡亲们的寄托。
这个担子,需要拿他最后的尊严去赌,还十有八九赌不赢。
夏友斌看着众人张张合合的嘴,听着他们或哀求或逼迫的话,恨不得地上有条缝,他就此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夏青看着夏友斌,他一向清澈的眼睛现在被逼的通红,拳头紧握,后背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