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唇角只是微微的弧度,但柔和又耀目,叫人情不自禁想靠近,拥住这份儿黑暗中的光——考虑对面是小孩而自然屈膝的姿态、平直伸出的手臂,和手心里花花绿绿、看着就好吃的糖果……一切组合起来,是一副难以招架的温柔画面。

  黑影呆呆看着他,半响,忽然在谢云氤的感知中消失了。

  ……完完全全、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

  谢云氤:嗯???

  他微微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察觉几分不对劲。

  “小女孩”确实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存在。

  像真正存在于此的主人苏醒过来,惊走前者——或者更糟。

  纯粹的黑突兀降临、弥漫、充塞,整个房间是凝滞的暗、沉沦的夜,陷落深不见底的渊壑。

  翡翠放置在黑色天鹅绒毯,钻石熠熠生辉,沉寂之中,青年是唯一的存在。如同宇宙未有之时,谢云氤再一次嵌入某个浑沌,不可自拔。

  yīn冷的、难以言喻的气息贴身环绕,像气味无孔不入,每一寸肌肤都被沁透了,浓重的另一部分靠近,先是一双手、然后是一双像冰凉的雪一样的手臂,自后向前环抱住他。谢云氤浑身上下都僵持住,彷佛一尊石像,被牢牢禁锢在山崖上。

  呼吸。

  温度。

  ……和自己。

  只有这三种。

  只有这些还能被感知到。谢云氤的心脏灌了铅似得往下沉——这不是节目组的安排。

  这太真实了。

  小女孩或许还有可能,现在这个……节目组根本做不到。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谢云氤只想挣脱束缚。但与此同时,手臂愈发用力,重心不稳、身体倾斜,谢云氤难以自控向后仰倒,没有摔在坚硬地板或柔软地毯,而是坠落、坠落、再坠落——

  他完全湿透了。

  无穷无尽的、冰冷的水包裹着他,浸透他的衣服、黑发如海藻蔓延,谢云氤不能自已打个寒颤,求生本能作祟,他挣扎想脱离,然而下一秒,寒彻骨髓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胳膊……

  继续向下。

  无垠深海在他面前坦然铺展。

  只是空无一物。

  没有书房、没有鬼宅、没有节目组;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景色……也没有自己。那双血一样鲜红的眼眸回来了,凝视着他。

  谢云氤连呼吸也屏住了。

  像心神被蛊惑,他与这双眼睛对视,自心口、自心底,一条钓鱼线被勾弄起来,一股脑儿涌上咽喉,钻进他的口腔,在唇和唇的缝隙中即将泄漏。

  是什么?

  那是什么?

  他应该说什么?

  “谢云氤!”

  模糊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他的名字。谢云氤悚然一惊,极力挣动双臂。

  他不能。

  青年极力挣扎,那双手臂措手不及,略作松弛。紧急关头,他沉心静气、腰肢一软,以柔韧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

  “谢先生!”

  “你在二楼吗?”

  声音清晰许多,谢云氤听出那好像是节目组的一个工作人员。

  是来找他的?

  水中没有任何着力点,他一击得离,在一片漆黑中极力向上,如一尾美人鱼灵活矫健。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稍远处,有人原地顿住,似在探索。

  谢云氤确定自己还在房子里。

  略重的步伐逐渐靠近。先是在木地板啪嗒啪嗒,而后是登台阶的势能,紧接着“咔哒”一声,谢云氤猛地后退,踉跄倚在坚硬墙壁。

  他回来了。

  但是……

  手电筒不知去向,眼前仍旧太暗。水离开了、深海不再,他指尖摸索,发觉是个工具间的小壁柜。一抬手,园艺工具轰然倒地,与他擦肩而过。

  “……谢先生?”

  外面的人听到响动,连续咔哒几下。门把手的锁坏了,外面有人快速说道:“谢先生?你在里面吗?”

  “我在!”

  谢云氤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反问:“门打不开吗?”

  光线从门缝处挤进来,地面都是水,连同勉qiáng站着的青年。谢云氤浑身上下冷得像块冰。工作人员匆匆叫人过来开门,见谢云氤状态不对,面面相觑。

  “我没事。”

  谢云氤勉qiáng笑了下,“东西没找到。”

  “啊,不要紧的。”对方笑了下,“现在不拍摄……导演说暂停休息二十分钟。”

  “您一直没出来,所以我进来看看。”

  太好了。

  谢云氤稍稍放松,借过一只手电筒,往回扫视。壁柜狭窄,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没有书房,没有三楼,连那几层台阶都像幻觉。

  若不是体温明显不对,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青年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出老宅,连其它嘉宾在哪儿都没多看,他钻进自己的保姆车,把空调开到暖气最大,闭目瘫软在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