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恺攥着他手腕拉回来,仔细看了看:“嗯,很美,我替他们回答了。”
苑之明满意收回来,又紧张了一下:“哎,不过这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你说她模样会不会变啊?应该不会吧?”
“有点傻哈?”他低声笑笑,揉了揉鼻子。
李一恺“嗯”了一声,是有点。
“不过还好,我外公外婆总说我太jīng明,他们喜欢傻一点的。”
“行吧”,苑之明认了。“那要不,你和他们单独聊一会儿?我去逛逛。”
“嗯,手机记得开静音”,李一恺看着他说。
四月初的风是软绵绵的,墓园的气味对苑之明来说并不算陌生,夹杂着泥土、灼烧、和chūn天植物清新的气息。
他路过一排排墓碑,有些是新的,上面摆着新鲜的花,或者面前还站着情绪低哀的悼念者;有些看上去有很久的年头,甚至字迹模糊,或者积攒了多年的灰尘。
脚下踩到几片gān枯纷飞的花瓣,沙拉拉的响声,苑之明低头看,一束花已经变成褐色,风chuī来又少了几片。
那是一个死于14岁的少年,他向旁边走了两步,坐在离墓碑有一点距离的台阶上。
他从小就对周遭的事情淡淡的,却又容易为遥远的事物动情。比如北极冰川融化时,他会因担心北极熊无家可归而忧心;或者站在墓园里,自己母亲的墓碑前他总是平静,但对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却不吝惜哀思。
可是这样的人也能遇到爱情,也会为了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地孤独。苑之明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的位置,那里刚刚空dàngdàng的。
“你认识他吗?”身后一个混着烟丝的声音问。
苑之明慢半拍地转头看,摇了摇头。接着他又看了一眼。
“不认识,我只是随便坐在这里等人”,他对那个男人说。
那人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打扮,坐下来看清面容,又像是四十多岁,但实际应该不止。
他坐在苑之明旁边:“等谁?朋友吗?”
“嗯”,苑之明点点头,又顿了顿说:“男朋友。”
那人很快笑了下,似乎不惊讶,他脸很瘦,笑起来两颊有几道竖向弧沟,眼睛倒是不显年纪,看着人的时候也没有那种中老年男人的浑浊。
他看着苑之明问:“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吧?”
“很好的,我很喜欢他,他也是”,苑之明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大部分是在说苑之明,工作生活,还有怎么认识的李一恺。男人听得很认真,期间他拿出烟想要点,苑之明提醒他这里禁烟,他便收了回去。
苑之明说了很久自己,后来问:“那你呢?”
“我什么?”那人直愣愣反问。
苑之明也不知道想问什么,挑了个最简单的:“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男人双手靠后,搭在身后的台阶上,“我做过很多工作,以前写东西,当模特和演员,做了几年图书编辑的铁饭碗,后来又去做生意,然后接着写东西。”
“写什么?”
“不挣钱的东西,写诗和散文。”
苑之明“哦”了一声,不予置评。他低头,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来这里,是看谁的呢?”
那人转头,似乎是想找他要看望的人的位置,但是眼神没有聚焦停留,而是回过来,抿了抿嘴唇说:“我来看一些,我于心有愧的人。”
“为什么于心有愧?”苑之明不急不缓地问。
男人笑着叹口气:“追求自由的代价,就是会忽略现实的世界,然后伤害身边的人。”
他说完扭头看苑之明,被对方忽闪的大眼睛逗笑了:“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啊”,苑之明收回来。“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又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人会说的。”
他很认同:“我做的也不是我这个年纪会做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太阳直爬上头顶,阳光也刺眼起来。苑之明想起李一恺的叮嘱,掏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男人站了起来:“和你聊天很高兴,我走了,你也去找你朋友、你男朋友吧。”
“我也是”,苑之明也起身:“有机会再见。”
他笑着摇摇头:“没机会也没关系。”
“你后悔吗?”苑之明忽然不合时宜地说。
“后悔?”男人抬头,反应过来后说:“后悔是最没用的情感。你也是做艺术的,我的后悔,不如换做对你的祝福,希望你不会发生像我一样的事。”
“不会的”,苑之明说。
“那就好。”
手机铃声很快打破寂静,苑之明接起来的时候,转头已经看到了李一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