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说什么啊?
李一恺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尊和防护,如同面前的车门一样进退两难。
但他只能转过身,摆出一副年上者的成熟稳重:“如果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用有压力。”
苑之明平视着他:“我没有卖画给王总——就是剧组的制片。”
“哦”,李一恺觉得自己一生中的口不择言和冲动额度都要花光了,他只能讪讪说:“是我误会你了。”
“没有误会”,苑之明目光坦诚,“我当时是考虑过的,如果你没和我生气,可能已经卖出去了好几副。”
李一恺脸上发热,说:“你别这么……我没做什么。”
苑之明摇摇头:“因为我想,如果连你都会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那我爸爸肯定会更难过,所以,我才意识到自己动的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念头。”
有时候苑之明说话像是个小学生,遣词造句简单,语速慢,但一字一句都认认真真毫不含糊。
李一恺背靠着车门,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轻轻拍了拍苑之明的手臂:“想明白了就好。”
他注意到苑之明没有提过妈妈,所以也避开:“有才华的人会被看到的,你爸爸也会为你骄傲。”
苑之明笑了笑,眼睛里闪着光:“他一直为我骄傲。”
说完像是迫不及待炫耀般,拉了拉李一恺的西装袖子:“我给你看。”
“啊?”李一恺矜持了半秒钟,想,这是他主动拉我去的……
苑之明推开家门,从堆叠的书本中翻出来一个横卷轴——一幅字,上面写着「艺术家基金」五个大字。
李一恺想起苑之明的头像——写的是「艺术家还要再努力」,是相同的字体。
“这是我爸写的”,他说。
李一恺很配合地问:“那什么是艺术家基金呢?”
“我申请出国的时候,觉得学费太高,知道我犹豫之后,他就写了这个字,然后告诉我说从我很小时候开始学画,他就一直在存着这笔钱,以备以后没钱没颜料,让我随时支取。”
苑之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爸是个……很没有金钱观念的人,他是摄影师,赚得不少,但花得更多,还经常借钱出去收不回来。”
李一恺说:“我有个朋友也是摄影师,而且不赚钱,他也这样,说金钱换不来真正的自由,发财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他笑着摇摇,其实每次赵凯思这样说的时候,他都会劝对方稍微靠谱一些。
但是此刻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肯定也养不成苑之明这样的性格。
于是又说:“叔叔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态,也挺好的。”
苑之明把横幅轻轻卷起来,红绳绕了好几圈,绑了一个活扣。
过了会儿才低头接着说:“我也一直被他洗脑,相信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后来才发现他是因为生病。”
李一恺愣了愣,下意识问:“严重吗?”
“是一种,慢性肾病”,苑之明慢慢说:“不算最严重的,但是也没有根治的办法。”
在绝望而漫长的时间里看着生命衰竭,这样的的病症比烈性疾病更摧残人的jīng神,但也庆幸苑之明的父亲是那样一个乐观坚qiáng的人,李一恺也只能说:“慢慢来,心态和情绪更重要。”
苑之明眨眨眼睛笑了:“他这点从不让人失望。”
他仰头回忆说:“我发现他开始吃药是在高中的时候,应该快七、八年了,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到现在都没有,平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爬山钓鱼,jiāo很多朋友,还经常旅游。”
“我一直也觉得病情不严重,可以慢慢来,等我成名赚钱,那时候就算不能治好,也能给他定最好的护理,如果他身体状态还可以,就带他多去旅行……他到现在都想去南极。”
说到最后一句两个人又笑了,李一恺说:“我的摄影师朋友也要去南极,也许可以他们一起。”
苑之明吸了吸鼻子:“但是他去年开始病情恶化,需要每周做透析,应该去不成了。”
李一恺有些怔然,也再次生出更深的懊恼,为自己之前的咄咄bī人和急躁。
他们聊了很久,一开始是聊病情,苑之明说透析和用药,按照每月每年算其实都不是巨款,但是没人知道哪天病情会突然恶化,也许要长期住在病房,也许要一直在仪器维护下生活,他在父亲面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一定不会动给我留的基金,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拖累了我,所以我先要让他觉得我能赚到钱,不要舍不得花钱治病。”
但是苑之明大概率遗传了父亲的乐观坚qiáng,他坐在自己用门板制作的“榻”上,说虽然毕业后起步有些困难,但是现在都在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