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恺是它完成后的第一个参观者,进入不足三平米的空间,先是被满眼潦草的文字包围,像是那些报刊和网络的评价变成了实体,充斥眼球——“发人深省”、“故作标新立异”、“当代艺术不可或缺的尝试”、“ChineseArtNewEra”、“Incredible”……
普通观众此刻意识不到这些文字的含义,但李一恺知道,这些全部是苑之明检索到的真实评价。
按照提示挥一挥手,这些涂鸦文字渐渐消退,露出它们掩盖下的作品——那副古长风的成名作《眼中影》,一匹眼睛里倒映着工厂的老马。
把一个知名作品直接放进来,是最冒险的一步。但这幅画只停留了几秒钟,很快,那匹马*中素描的工厂画面,像是星体被击碎解构,一道道素描线条从其中漂浮开来,朝着四周无规律地散去。
最后他面前只剩下一副水墨老马,以及右侧浮现上来的落款——「闲马图,戊辰年秋,袁茗烟」。
参观者如果继续停留,十八幅遗作都会以类似方式呈现。
市集海报上显示作者是苑之明,但是一周前苑之明自己赶到北京布展,在展牌上加了袁茗烟作为第一作者,而且讽刺的是,他还把古长风也放了上去。
李一恺走出来时,苑之明等在出口,送上来一张袁茗烟画作复刻明信片。
“这就是完整参观流程,怎么样?”
校园广场一片嘈杂,李一恺趁着没人注意,接过明信片的时候拉住苑之明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一下,然后说:“恭喜,很震撼。”
苑之明撇撇嘴:“但我昨天录像发给我爸,他说我刻薄。”
李一恺点点头:“我也刚想这么说,尤其是作者——没看过的人都会以为你是致敬他吧?”
“写上他的名字,是因为我要严谨”,苑之明转身,带着李一恺穿过忙碌布展的人群,“我没想那么多,没想故意讽刺什么。”
他去自动售卖机里买咖啡,递给李一恺一杯冰美式,又说:“也不是,其实我也想过……”
李一恺认真回应这些凌乱的叙述:“想过什么?”
“不能抹杀他所有的东西”,苑之明找个长椅坐下,“如果没有他的重构,也谈不上解构,这个作品也不会成立。”
“很客观”,李一恺喝口咖啡说。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客观,当一个作品投注公众视野,解释权便不再属于作者。
他看着远处的人群,问:“紧张吗?”
“不紧张”,苑之明伸直腿,在阳光下晃了晃:“我只是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别人的反应不归我管。”
“而且我现在觉得很轻松”,他转头朝李一恺笑:“就像你说的那样。”
大学生市集的规模不大,观众中却是最核心的艺术爱好者,当他们走进《原本面貌》的沉浸区,便注定了这个作品会引来争议和猜测,尤其是在前阵的讨论风波刚刚平息之时——
袁茗烟是谁?
古长风的作品为何落款是她?
二十多年前的画作,为什么从苑之明的手中展出?
……
一开始,苑之明想过要不要发一条微博解释,但是转念又觉得,自己想说的都在这个作品里,余下的话不该是他来回答。
他在等,然而很多天过去,当事人依然销声匿迹。
北京城市的另一端,李一恺创业以来的第一个项目的第一场活动,也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揭开面纱。
独占三层楼的里斯旗舰店,挤满了排队购买艺术家合作款的俊男靓女,苑之明在其中反倒显得有些灰扑扑。
躲开几个满身cháo牌的男生,他觉得这种人挤人的场景比外面的bào晒更让人难受,于是果断推开门,绕路买了一打冰可乐,又默默回到了李一恺身边。
“怎么出来了?小心中暑。”
李一恺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苑之明拿着小风扇,站在身后帮他chuī。
“比起中暑”,苑之明把冰可乐瓶子贴在他脖子上说:“我在里面快要被香水味熏晕了。”
天气热得让人烦躁且疲惫,李一恺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苑之明又道:“只是球鞋发售就已经这么火,等下演出是不是更要爆了?我要是里斯高层,现在就立刻来高薪聘请你……”
李一恺的脸色悄然转晴,对布展公司的语气也温和了。他盯完刨冰机的运转测试,便拉着苑之明到一旁的遮阳伞坐下。
“紧张吗?”苑之明原封不动地问。
李一恺放下手机:“销售数额已经达标,我的大部分工作已经顺利结束了。”
他接过苑之明拧开的可乐,笑着说:“之后的我就更不用担心了,毕竟是我们大艺术家为爱奉献的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