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恺依然是个完美主义机器人的样子,卡着时间上下班,也卡着每字每句审查各项工作。
苑之明并没有提前请假,他知道人生分轻重缓急,所以这些被赠予的假期更要留给以后,他在学着和未知的病情长期相处,在自己生活和它之间。
他每天和苑松青通电话,终于在一个晚上做好了准备,坦白了自己的知情。
“爸,你记得何路西吗?”
苑松青声音听起来懒散的,随口说:“嗯……那个学巫术的小孩儿?”
“不是巫术,是塔罗”,苑之明想了想,“应该是。”
苑松青回忆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下:“反正是很奇怪的一个小朋友,记得啊。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两个是笔友,他经常画一些神神鬼鬼的图符,画上署名都是路西法。”
“嗯”,苑之明说,“路西法,是因为他妈妈姓卢,他还有个舅舅,在第二人民医院上班。”
沉默了没有多久,苑松青像是释然地,笑着叹了口气:“我儿子都有自己的人脉眼线了。”
苑之明没说话。
苑松青说:“这几年觉得你长大得很快,好像是忽然间就变成大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稳重的。”
“也许在知道你生病之前吧”,苑之明说,“所以不要把我当小孩。”
苑松青说知道了,又说:“小明,爸爸不是怕你知道后会怎么样,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知道”,苑之明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他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屏了几秒钟呼吸,然后才能稳着声音开口:“我没想过爷爷和大伯的事情,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而且,而且现在条件也比那时候好,你也不要想,好好治疗。”
过了很久很久,苑松青才说出一声好。
那晚电子时钟报时凌晨一点,苑之明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看着屏幕上的黑色漩涡,童年记忆里破碎的画面,亲人面目的狰狞,互相掠夺的丑陋,一点一点从黑洞深处浮现,又随之被卷入深处。
那是一代一代没有穷尽的,看不到希望的消耗。
黑色的漩涡外,是五彩斑斓的颜色,再外圈是淡淡的金色光芒。
这幅画是他入职第一天随手画的,在听了李一恺的种种事迹,看到这个团队的能量之后。
苑之明放下iPad,站起身,扶起画架,在画板上小心翼翼地粘钉画布,纯白的二开竖幅画布上,他用颜料喷枪,在中心的位置喷染开金色的光晕。
接着又在调色盒里,稀释调和开黑色的颜料,然后朝着那道光芒的泼去——浓墨从画面最下而上泼开,瞬间占据了大部分画面,在轻盈的色彩里压下重量。
人和人之间的善意是五彩斑斓的光,疾病贫穷是没有尽头的黑洞。
宇宙中的光会被黑洞吞噬,而世间那些会发光的人,应该只被五彩斑斓包围。
第二天的天亮,黑色颜料晾gān后,苑之明拿起画笔,在阳光照进这间屋子时,他用巨大的刷子沾上各种色彩的颜料,一道道,朝着黑色和金色的jiāo接处泼去。
再轻柔地用手和笔,把那些绚丽的颜色,涂满所有的边缘。
第32章你是照亮黑洞的恒星
“基金会有很多种,他父亲是什么病?罕见病遗传病或者重症会有单项的基金,门槛比较低一些”,周行在电话里喘着粗气。
“他没有说”,李一恺隐隐有所感觉,“他好像聊起来就会含糊其辞,可能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那就有点麻烦,小苑经济条件在受助者里不算差”,周行想了想,犹豫着说:“不过也可以……找找关系。”
李一恺立刻打断:“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说不会考虑公益求助,只是我想提前了解一下,如果需要留存证明什么的,让他有点准备。”
“那我懂了,我找我爸秘书问一下”,周行说,“而且如果真的急用,我这里也有。”
李一恺笑了,一边整理着书架上的唱片,一边说了谢谢,“没到这一步,再说这是我想帮忙,和你借钱算什么。”
周行像是走到了安静些的地方,声音低了点说:“就算是你自己,也量力而为,毕竟你们现在也只是朋友……”
“我明白”,李一恺说。
如果是自己身边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李一恺大概率也会嘱咐一二。
但是周行不同,如果不是最好的朋友,他不会多嘴说这种话。人都有私心,苑之明人再好,在周行心里也要先维护李一恺:“那些乱七八糟的病拖垮一家人的事不少,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情况多和我们聊聊。”
“懂”,李一恺说一个字就够,懂他说的含义,也懂他的立场和担心。“你那里怎么那么吵?还在赶工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