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偶有凉风刮入,很是凉慡,杨暕的额头和背上却都是汗水。
“究竟是为了什么?”杨暕问道,这才发现声音也嘶哑了。他苦笑了,时过境迁,大随早已灭亡,此刻知道原因不过是马后pào而已,不可能改变什么,但他的心就是活泼泼的跳着。
“来人,拿茶水进来。”他大声的道。
御书房外的仆役急忙进来,却有些惊慌,这茶水早就凉了。
杨暕取过茶水,大口的饮下,只觉冰凉的茶水入喉甚是舒慡。“好茶!”他赞道。仆役站在一边终于舒了口气,圣上还是很体恤仆役的。
等仆役出去,裴矩这才道:“究竟是什么让大随灭亡?”
淡淡的声音让杨暕刚刚平静的心又一次剧烈的跳动。“究竟是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的。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无非是门阀占据了大随的大部分官职、田地、商铺、军队、粮食、金银、人口。嘿嘿,果真是部落联盟。出了洛阳,谁知道大随是什么东西?门阀不点头,地方官不点头,这大随的政令就是一纸空文。圣上只是盟主,能管理的地方不过是一掌之地。”裴矩冷笑着。
“各地流民无数,开仓放粮可救济流民,可这开仓放粮放的究竟是大随的粮食,还是门阀的粮食?救的是大随的人还是门阀的人?地方若是没了粮食,中央可会补足?”
“从结果看,这各地的门阀都认为放的是自己的粮,救的是大随的人,流民吃光了自己的粮食,自己就会饿死。所以,流民是必须平定的,但放粮是万万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剿。”
杨暕怔怔的听着,这些他想到过,只是没有想到恶劣到了这个程度。
“这其实也没错的。”裴矩淡淡的道。“大随法令,各地府县遇到灾荒,管好自己就行,以邻为壑本来就是历朝历代地方官员的绝招,各地府县官员、各门阀世家何错之有?”
杨暕闭上眼睛,是啊,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当然错了。”裴矩又笑了。“可是,又能怎么办?与民争利已经会被人骂死,夺取国民的财产更是会被国民推翻,四书五经都是这么写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也是这么说的,先帝又能怎么样?难道夺取所有门阀的金银、田地、粮食、人口,然后被天下所有人骂死和推翻?于理不合,于法不容。”
“除了说何错之有,除了下令各地平乱,先帝还能做什么?杨恕高颖还能做什么?”
“大随的症结就是世间的道理,社会的规则,百姓的人情世故,就是门阀控制一切,就是天下百姓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就是人人打着伟光正高大上的旗帜,只想着别人牺牲,就是人人其实都知道某件事是错的,却人人都只能微笑着说做的对。”裴矩的声音中带着愠怒,儒学或许初衷是好的,但发展到了今日,已经是万恶的源头,所有的世俗都已经成了抑制社会前进的阻力,整个大随的天下都散发着腐臭,不彻底革除社会的规则,清楚一切弊端,天下已经无法前进。
杨暕浑身发抖,有些猜到了,却又不敢继续猜。
裴矩话题一转,却又谈到了其他。“《道德经》,《论语》,《史记》都在讲怎么治理天下,什么样的人才是好皇帝,然后呢?”
“天下帝皇数百人,各领风骚。”
“刘邦识人善用,聚天下猛士,终于守四方天下;刘备孤身对抗天下群贼,以仁义立国;董卓蛮横凶残,刀剑锋利,杀人如麻,却也坐了皇帝。这些还是乱世取天下的,那些皇子皇孙呢?有的因为长相俊美,有的因为孝顺,有的因为兄弟都死光了,就剩下他一个,这些人可能无德无才,但也就当了皇帝了。这天下当皇帝的办法其实还是很多的。”
“这大隋朝的先帝杨広,又凭什么当皇帝呢?先帝有才华,诗歌当世一流;先帝有武功,乃平陈统帅;先帝有仪容,俊雅无双。这些是先帝当皇帝的资本,却不足以当个雄主,更不足以力挽狂澜。”
“因为先帝、高颖、杨恕都好名。”裴矩缓缓的道,至于杨広奢侈残bào等等缺点在百姓的眼中是大罪,在历代皇帝眼中却不算什么。皇帝不奢侈,难道还穿破衣服?而杨広的残bào不仁放在每天都要烹死一个宫女的皇帝眼中那更是温柔的像个小白兔了。
杨暕失笑道:“这三人好名?”先帝杨広好名,所以远征高句丽,差点还要沟通运河,又喜欢万国来朝,这好名二字绝对没错。杨恕呢?都要每天造房子拆房子以污其名了,哪里好名了?高颖为人端方,又哪里好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