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噪音很大,起飞时一阵尖锐刺痛,阮幼青毫无防备。他摘掉了助听器,咬牙挺到了平飞期,居然还是觉得耳朵隐隐作痛。他不断做着吞咽动作,打开了词汇书试图分散jīng力却也是徒劳,只能硬生生熬过三小时航程。最后降落的十几分钟他更是度秒如年,鼓膜神经像被细长的针头反复刺穿一般疼痛难忍,连眼眶都跟着跳动。他头昏脑胀地走下飞机,呼吸了第一口陌生的空气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浑身的冷汗。
他没有跟随大部队直奔海关处,而是迅速找到最近的洗手间进去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等待眩晕感消失才塞回了助听器。
他坐在马桶盖上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看到了唐荼在起飞前几分钟发给他的:一路平安。
休息过后,他发现原本的紧张担心都是多余的,第一次踏出国门的阮幼青一路跟着标有中文的指示牌顺利出关,取到行李。又看着混着大量汉字的JR线路图,找到自己该乘坐的那一列,打开站名给人工售票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对方只字不语,迅速出票递给他。
周围很安静。似乎这里的人都不怎么爱讲话,这让阮幼青非常自在。
他拖着箱子走到相应的进站闸口,期间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怕错过列车,他直到放好行李坐到窗前才来得及看看是谁找他。
学姐,项羽,妈妈,陆真。大致内容差不多,无非一句落地了吗,顺利吗。
眼下他终于明白朋友圈的重要用处,于是将印着新千岁空港至小樽字样的薄荷色车票贴着车玻璃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条朋友圈。此刻他并无余裕与这些人依次展开对话,他要准备接下来与川井美羽的初次会面。他很期待,又不免紧张。日语和英语水平都十分有限,也不知对方性格如何,会不会像见到唐荼那样能顺利jiāo流。想到这里,他猛然记起自己与唐荼的初次会面也根本谈不上顺利,对方甚至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敌意,这点直到现在阮幼青也没有问唐荼一句原因。
总不会比这更糟吧。阮幼青忍不住笑了笑。窗外的房子消失了,他从日语词汇APP中抬头,看到了一片蔚蓝。列车穿过钱函,朝里,行驶于依蜿蜒海岸线而铺设的轨道上,天气清朗,夏季的一切色彩在这面玻璃窗子外面都浅浅淡淡,没有一丝攻击力。海面是矢车jú的蓝色,渐渐在远方与天空蓝融成一片,这和他见过的海完全不同,既不汹涌澎湃,也无烟波茫茫。岸边空dàng,只经过的小站里偶然出现几条人影。他打开相机录了一段视频保存起来,海是瞬息万变的,说不定下次经过这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他依照计划在终点小樽站下车,先赶去川井美羽工作室。
川井本人并不在,是一位标志的日本女孩接待了他,她自我介绍说是川井老师的助理,名字叫小岛空。原本该今早回来的川井老师在东京的行程耽搁了,可能要过两天才能见面。阮幼青费力地听着女孩的声音,她说话时点头哈腰声音也不大,对一个日语初学者来说实在不友好。
“对不起……”他指指自己,“我日语不好,可以说慢点吗?”
“抱歉抱歉抱歉。”对方连连鞠躬,阮幼青也只好跟她疯狂对拜。一番比手画脚的jiāo流后,他总算拿到了住所的钥匙,可以回去洗个澡安顿下来。
住处与想象中狭小的日式单身公寓不同,他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是及其宽敞的空间,客厅卧室卫浴厨房,这比他的集装箱要豪华的多。房子原本就很gān净,他只需简单打扫一下浮灰便可直接使用。
整理好行李,将空箱子塞到橱柜顶上,阮幼青走进浴室冲洗掉一路疲惫,打开窗子,室外也不过二十多度的宜人气温,宁静的下午一切都很美好,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竟没有一点初来乍到的不安。
他终于有jīng力打开了那一条条留言,开始一一回复。
项羽发给他一大堆旅游攻略,让他抓紧机会去吃好玩好,北海道可是度假胜地。
学姐叮嘱他好好与老师和同事相处,也不要一味忍气吞声,不要被欺负。
妈妈要他注意安全,不要省钱,照顾好自己。
倒是一向周到的唐荼,始终没有动静,连那条报平安的朋友圈都没有他的点赞。
阮幼青躺在chuáng上,打开了一篇富良野的旅游攻略,发现夏季正是花田最美的时候,便决定将那里定为第一个目的地。
旅行么……
他不知不觉睡着,又被朦胧的手机提示音和chuáng垫的剧烈震动叫醒。他翻滚一下摸到旁边的屏幕按下绿色接听键,屏幕里忽然出现了唐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