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名流,访谈最后缀着长长的列表,是唐荼参与策划过的各类艺术展,有美术馆的,也有画廊的。阮幼青回忆了一下,对唐辰轩没什么印象,似乎曾经在文艺或者商业杂志上出现过。但吴菲菲这二三十年间作为当代华裔画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个耳熟能详的姓名。
“唐荼哥一回国就拜访了我爸还有其他一些前辈,他好像要在国内办自己的画廊。如果看中了你,你可要抓住机会,这人出了名的眼光独到。”学姐知道他没带助听,特意侧头对着他耳朵讲话,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都是仰慕。
唐荼转去校门外的小路上,司机兼远房大表弟张文彬不知去哪里买来了咖啡,一个人半躺在驾驶座悠闲地chuī空调喝咖啡,直到他拉开后坐车门,对方才忙不迭调直座椅靠背:“老大,这么快呀。”唐荼要求他公私分明,叮嘱张文彬不要叫表哥,毕竟他自己也闹不清这个所谓远房亲戚究竟是有多远,只是应父亲要求照应一下,给这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一个安稳的工作,让他收心。
唐荼瞥一眼中控台的电子时钟,确实比预想中早了些,若不是......
见他拧紧了眉头,张文彬小心翼翼问:“怎么,不满意吗?前两天看宣传册不是有几个感兴趣的,那个什么...幼什么来着。”
“阮幼青。”他当时还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想有机会能问问是个什么典故。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相册,最后十几张拍的都是阮幼青那件毕业作品,是极其少见的以玻璃为主主体的雕塑,取名作《cháo湿》。
画面里是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棕漆斑驳,门半掩留一指宽缝隙,不大像是个艺术品,倒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都有的那么一件旧家具,唐荼今天正是冲着这个柜子来的。
小展厅里倒没什么人,他蹲在柜子前摸了一把,旧木头有点发苏,怕真是从旧货市场的垃圾堆里捡的。仔细看看,柜子的下边缘倒吊了几颗纤细的rǔ白色蘑菇,半透明,小伞帽,不过婴儿手指大小,不怎么起眼。可拍了照片放大之后伞帽上居然看得出细致的颜色和花纹。这容易让人联想到久无人住,或是疏于打扫的屋子一角,若不是提前看到了作品介绍兴许他都没有勇气打开这个朴素的柜门,仿佛迎接他的将是令人作呕的发霉气味。
他缓缓打开虚掩的柜门,冷色幽光透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迷境般的森林角落,整个柜底都被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菌类覆盖,色彩鲜亮,玻璃材质的蘑菇们被灯光照的晶莹剔透,彩色的影子在空间中jiāo叠,柜子里甚至飘着一股云杉雪松的调调。
若只是如此,顶多算得上个让人惊叹的jīng美装饰品,断不会如此吸引他。
柜子中央偏偏有一只长相周正,他叫不上名字的半透明蓝色菇倒在一边,玻璃菌柄被踩扁,留下了半个不知是蹄印还是爪印的痕迹,而它前方不远的一颗白色竹笙,菌盖则被牙齿撕扯掉大半,留下的一半边缘并不规则。
看样子从这里路过的还是只有经验的小动物,知道拣选无毒的菌类充饥。
撇去可圈可点的chuī制和拉斯热塑技法,不得不说看到脚印和齿印的那个瞬间,唐荼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治愈感,仿佛那只小动物是从他的心头跑过,离开时这一丛丛的菌被带起的足风chuī得抖了抖。
他有些迫切地想见见这位年轻的作者,想问问他这只路过的小动物究竟是什么。
他联系了李玉瑶,在楼梯半截翘首以待,远远便看到了阮幼青。
那人瘦瘦高高,碎发不那么黑,却也不像染过。身着再简单不过的T恤牛仔裤帆布鞋,通身上下颜色只黑白灰三色,不带任何首饰,朴素得一点不似艺术系的学生,但一双长腿笔直,穿过人群沿楼梯走上来。
对方抬头的一瞬间,唐荼莫名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昆虫蛰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双异常剔透的双眸,眼光明亮,所到之处似乎都跟着亮起来。他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指尖,友好地对这个养眼的年轻人自我介绍。
阮幼青看上去性子安静,却也不见局促紧张,这让人心生好感。
唐荼回国的这一年接连见过许多以艺术家为目标的年轻人,很可惜,在他看来,其中大部分人的梦想都无法达成。他们急躁,他们迷茫,他们神经紧张,患得患失,他们总是在问:“您看我画成这样有出路么?我什么时候能涨价?”
唐荼很想告诉他们,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消磨了一多半双方签约的动力。
一个年轻人,能不能成为艺术家,未来会不会有市场,不仅在于你手上的功夫有多扎实,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思投向何处。艺术跟商业的关系不是一个艺术家该考虑的事,作为艺术家只要一门心思表达内容就可以,他看人向来很准,眼前的阮幼青看上去正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