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不绝,季初轻嗅一下,能闻出雨前的清新气息,很奇怪,明明应该是热气氤氲,她的心中却凉了一角。
“他们为盘查户籍而来,今日轮到这里。”她故作镇定地回答,清凌凌的目光盯着淡绿色的茶水,泛着热气。
本来也是如此,季初不觉得自己的份量到了被人大动gān戈派兵将搜寻的地步,顶多加上一个理由,跟着她的莫青青是卫长意的夫人。
她呢?不过是一个前任尚书的女儿,顶多身上有些银钱而已。
无为道人闻言,轻抚了一下已经掺杂了白色的胡须,长叹了一口气,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总是避免不了的,季居士避免不了,贫道也避免不了。”
无为道人的语气幽远,季初抬头看他,眼中带着疑惑还有几分迷茫,“道长,您说我避免不了是何意?”
她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似乎她一直的认知在短短的数月间被颠覆了,季初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该信任什么。
“抉择。贫道要说的只是抉择,只是抉择的结果太重。”无为道人饮了一口茶水,将从前自己见到她的父亲季尚书和那个孩子的第一面说了出来,语调平缓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贫道见到他第一面就明白,他如若成就大业,就要有流不尽的鲜血。数不尽的人因此死去,而换来的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贫道同你的父亲言他应该入道门,无欲无求地度过一生。”
“有朝一日,季居士你会面临和贫道一样的抉择,那个时候不会太远。贫道不知你会选择怎样的结果,但希望你做出的抉择能够让鲜血少流一些。”
“血流成河,遍地哀鸿的场面也许季居士还记得。”
无为道长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地看向年纪轻轻气质超脱的女子,又饮了一口茶。
但季初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看透了,心中一惊,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得一抖,含糊地应了一声,“季初不知道长口中的抉择是什么,季初只知道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时下我心之所向。即便,我不知道将来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她有些局促紧张,可瓷白的一张脸却带着坚定,无为道长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好友,不由喟叹,“随心而为,果然是他的女儿。罢了罢了,先前小道童说你要为亡魂做道场,可是为你的父母?若是为了他们倒是不必了,贫道先前已经为他们做过一场了。不,是两场。”
从无为道人口中说出的话又是让季初一惊,她那时操持父母的丧事累得脚不沾地,千里葬在潞州城已经是操劳至极,并未给父母做往生道场。两场道场又是何意?
“不是,是为我的孩儿做的。他,他还未出世就没了。”季初语气涩涩地否认了无为道长的猜想,事实上她也是才起的心思。看到莫青青怀孕,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孩子。
加上卫长意的那些话,她不禁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或许今日她的孩子早就出生了,也会在地上跑了,也能张口唤她娘亲了……
“原来如此,贫道会派人打理的。”无为道长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怔忪,又有些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季初颔首致谢,起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轻声问了一下,“敢问道长,为先父先母做往生道场的人是谁?”
如果日后遇到的话,她要当面道谢。直到今日才知道,父亲在地下定会怪罪她的礼数不周。
“师弟无欲曾做过一次,昔日定国公世子也曾做过一次。”无为道人看了她一眼,答道。
“轰!”季初的脑袋又像是被雷击中了一下,心跳如鼓,这里是沈听松住过的无欲斋,沈听松曾为她的父母做道场不难猜到。可是聂衡之,那些时日对自己极为冷淡挑剔的他竟然也特地到这清净峰一趟为父母做了往生道场吗?
是了,她记得有几日聂衡之不在府中,说是出了公差……
“多谢道长告知。”她再度失神地走出去,脸色微微的发白,眼神随意看着一处,里面透露出迷茫和怅然。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斋房,听到房中传出的小姑娘娇娇的叱骂声,她又恍然清醒过来。
莫青青和卫长意之间掺杂了误会和无足轻重的家人的不怀好意,弄清楚了说明白了,他们便还会是圆圆满满的一对小夫妻,如今还有了一个孩子。
而她和聂衡之两个人当中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混入了生命进去,裂痕便无法弥补。再者,他们当中隔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永远都回不去了。
季初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朝着已经醒来的莫青青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对着一旁的卫长意还是没有任何好脸色,关心道,“青青,你感觉现在身体怎么样?可要用些补药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