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白发现,他的模样与沈钦芝格外相似,就连嘴角常常挂起的笑容也是一般无二。他笑得灿烂,与身边的行人一一打着招呼,熟稔得如同亲人一般。
然而,程立白却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到真情。
他心中有恨。
沈琅来到程立白身前时,将挎在手臂上的洋人西装用右手的食指勾住,搭在肩背上,左手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船票。
他邀功似的咧嘴笑道:“怎样?琅爷出马,马到成功!靠谱吧!”
程立白怔怔地接过,微风拂面,他闻到了从沈琅身上传来的浓浓的木樨香味。这是女人爱用的香露,而木樨香露并非廉价之物,沈琅断然没有闲钱去置办这些身外之物。
直到沈琅离去,程立白仍旧有些发懵。
“琅哥哥又去张园约会漂亮姊姊了!”
程立白回过头,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委屈。他记得她,正是那个在换牙讨不到糖果的小姑娘。
次日清早,沈琅是被两名西装革履的少年人送到客栈门口的。
开船的时辰是午时,程立白倒也不着急,见店中繁忙无人照看酩酊大醉的沈琅,便主动请缨将沈琅扶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身上混杂着多种脂粉香气,程立白甚至在他的领口、脖子处看到了鲜红的唇印,不禁皱了皱眉。
“一口,一口,啃掉。一刀,一刀,剜掉。”
程立白听不明白他的呓语,却发现他的眼角已被泪水浸湿了,更是痛苦地蜷起了身子。早早地在客栈用了午饭,程立白回屋见沈琅依旧是宿醉不醒,往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一袋银元,向老板叮嘱了几句,便急急地赶往了码头。
程立平在浦口码头接着程立白时,正值烈阳当头的正午时分,兄弟俩寒暄了一阵,便马不停蹄地朝huáng思永的住宅而去。
南门仓巷状元府邸是huáng思永选用太平天国天王的偏殿遗址建造而成,六进深的宅院气势恢宏,门厅广阔,可容车轿通过。大门之内,厅堂屏壁之上悬着一块匾额,书:进士第。大厅内有四根龙柱,厅后的龙屏门上高悬着“鹿呜重宴”的金匾,两边楹联上书写着:江夏无双,颍川第一。
整座院子古朴大气、典雅幽静,每进院落的天井里皆植有奇花异草,古树参天,曲径通幽。
程氏兄弟经门人引进大厅,厅内除却huáng思永父子二人,还有两位容貌相似的孙家兄弟。
程立平早程立白一日到达此处,得知前来的还有孙尧孙荣兄弟,他当时就恨不得气得掉头就走。可他敬重huáng思永的胸襟气度,倒是没有当场让人难堪。
程立白先后向huáng思永父子和孙氏兄弟行礼问好后,huáng思永便命人布了菜,将一众人请到膳厅用了午饭。
酒足饭饱过后,huáng思永在酒席间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请你们来呢,是想让你们合伙在广州办烟厂。尧老板这边与外商有些jiāo情,程家兄弟这边有技术和经验,我可以为你们多通些门路。厂址我也替你们选好了,就在广州珠江码头附近,你们两家若是点头同意,我们便商量具体事宜。”
老人全然不是在与人商量,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孙荣有些憷huáng思永,在席间坐立难安,一直都在埋头苦吃。席间的商讨他全不在意,只需看孙尧的意思。
席间,程立平瞟着病怏怏的孙尧,面带微笑地讽刺道:“尧老板不是在替日本人办事,怎么又想沾上烟草了?”
孙尧掀起眼皮淡淡地瞅他一眼,全然不在意程立平的嘲讽;孙荣却坐不住了,抬头挺胸地道:“二哥是不得已才……我们真心实意要与你们合伙做生意,你……你不要……”
“阿荣。”孙尧握住孙荣紧握成拳的手,在他手背上敲打了两下,孙荣只得满腹委屈地垂下了脑袋。
而huáng思永似乎也因为孙尧为日本人办过事,心里有丝抵触。不过,这是儿子找来的人,他只能信任。面对程立平的嘲讽,他将目光转向huáng中慧,希望他能给出解释。
huáng中慧接触到父亲的眼神,温和有礼地对程立平道:“尧老板是我找来的人。在日本公使馆担任顾问期间,尧老板没做过有损国家和百姓的事,反而处处维护。从这一点上来看,尧老板值得信任。另外,鉴于我们前两次的失败,埋头苦gān显然行不通,我们得与外商打好关系,尧老板可为我们完成。”
huáng思永又趁热打铁地说道:“民族之兴,在于国人团结一致,共御外敌。老朽希望诸位能摒弃前嫌,jīng诚合作!”
孙尧拱手向huáng思永道:“孙某与令弟愿听huáng督办调遣。”
huáng思永不禁对孙尧有些刮目相看,严肃刚正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这是你两家的合作,我愿入股。人老了,折腾不动了,往后的事便由慧儿与你们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