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芝转头看着她,感激一笑:“谢谢你。”
伍寅摇着一把富贵延年的折扇厌恶不耐地进了牢房,观沈钦芝神态怡然地盘腿坐在小木chuáng上闭目养神,他深感可惜。
命狱卒打开牢门后,他环顾一圈,见牢中gān净整洁,啧啧出声:“沈大人……不,沈钦芝,你这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呀!”见沈钦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毫不在意,从善如流地坐在chuáng边,摇头叹息着:“我今儿来呢,是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那个外商朋友,你也见过,他这人胆小怕事,却最爱gān落井下石的事,见你落难了,便想打尊夫人的主意……”
伍寅一直观察着沈钦芝,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见沈钦芝有任何反应,他不得不继续说道:“朋友有事相求,我不好推却,试图劝说尊夫人从了那朋友。可尊夫人贞烈,不愿改嫁,当场撞墙身亡了。”
沈钦芝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làng,身体因气愤悲伤而紧绷。
伍寅仍不罢休,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轻松快意地道:“我听说你的父母死于咸丰爷的庚申年,那一年,安庆被太平军攻破,是你的老丈人救了你,悉心栽培教育。你这一身不屈傲气也像极了李瓒年轻时的模样啊!沈钦芝,你还记得么?当年,你与你老丈人反目不就是因为我么?”
伍寅笑得欢畅而得意:“真是笑死人了呀!二十年了,你仍要与我为难,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沈钦芝这时才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伍寅得意的脸,一字一句地道:“错的是这个是非不分软弱腐败的朝廷和惨绝人寰的世道!二十年前,你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那时岳父做为你的上峰因顾忌着你的身份,却对你的行为放任不管,是他违背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与正义。”
伍寅道:“人,但凡活着,就要惜命!沈钦芝,我钦佩你的气节,但是,你很愚蠢!”
沈钦芝笑了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伍寅起身,毫无感情地道:“看在李瓒多次为我解围的份上,他的女儿,我会好好安葬。”
沈钦芝微微打开眼帘,道:“多谢!”
伍寅出了暗无天日的牢房,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折扇摇个不停。
他不爱衙门里肃穆严肃的气氛,出了衙门,径直往纳乐园而去。
西太后既已明令禁止纳乐园的yín乐之趣,伍寅自然不敢顶风作案。相较于沉闷无趣的衙门,来此听听戏也能让人身心愉悦。
纳乐园经伍寅一番改造,硬生生将孙楷以往落脚的屋子与隔壁的屋子连成一间,整间屋子装饰得金碧辉煌。屋内天顶和墙壁皆绘有蓝紫色紫藤萝;地板上一整幅的“花开富贵”羊毛地毯乃是数十名绣女一针一线织就而成,浑然天成;紫檀木家具上的每一处檀雕无不栩栩如生,榫卯相合处衔接得天衣无缝;景泰蓝器皿绚烂夺目、典雅优美……一事一物皆雍容大气、华美jīng致。
伍寅入了自己亲手打造的家园,便有两名小婢女chūn柳、chūn梅前前后后地服侍着他。他随意地往窗边的罗汉chuáng上一躺,两名小婢女颇自觉地跟了上来,一人为他捏着额角,一人为他捶打着双腿。伍寅享受之余,怔怔地盯着头顶的紫藤萝花案出神,喃喃自语:“我的小妞儿啊,阿玛找了你许多年了,你被人藏在哪里了?长大了,阿玛还真怕认不出你来了。”
伍寅在罗汉chuáng上憩了一觉,掀开身上的薄毯,chūn柳服侍着他净脸后,他赫然发现一直空置的琴架上多了一把黑润光泽的古琴。
chūn柳颇有眼色,不待伍寅问话,便低眉顺眼地汇报着:“这琴是贝勒爷午憩时,杭州官府那边的人送来的,说是贝勒爷jiāo代过的。”
伍寅走到琴架前,手掌轻轻拂过细细的琴弦,手指缓缓地拨弄了几下,其声或铿然、或清越,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好琴。
“去请秦二爷吧,他的无忧琴,替他取回来了!”
伍寅平生最好风雅之事,当日他不忍秦钟这位才冠一绝的苏杭才子受家族之祸牵连,向西太后发了一份言辞恳切的电报,终得以保得他夫妻二人性命无虞。即便是以做为此处琴师为代价,但在伍寅看来,只要活着,什么都无所谓了。
秦钟孤身一人前来时,神情木然,机械般地向伍寅行了一个拱手礼,便袖手立于一旁。
伍寅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到琴架前,欢喜异常:“秦二爷,你看看这琴,熟悉么?”
秦钟目光微抬,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恭敬有加地道:“正是拙琴无忧。”
伍寅将琴捧起,jiāo到他手中,道:“物归原主。往后,你便可以弹自己的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