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白眼中有些冷,却仍是放缓了语气:“二爷的死,你兄长也有份,是不是?”
徐仲成低低地道:“是。”
程立白冷笑:“程家待他不薄,而徐管事,您在府上也有二三十载,一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老爷子也常说您可顶程家的半片天……眼下,程家遭难,家业难保,您可以选择自己的去处。”
短短几句话已让年过半百的徐仲成泪眼昏花。
他年少便跟随着老爷子江南江北地跑,经历过多少大风大làng,程家的兴盛他看在眼里,一遭落败至此,他心头犹如滴血。而老爷子待他向来宽厚,程家后辈更是敬重他,他心中感恩戴德,早已与程家上下一条心了。
几番思绪,徐仲成双膝着地,郑重又满怀感激地伏首,颤声道:“老奴愿以这半残之躯报答程家多年来的恩情!请大爷成全!”
程立白欣慰地笑了笑,弯腰扶起地上的半百老人,感激地道:“那就辛苦您继续打理程家大小事务。我与三爷走后,家里的一切便托付给您了!”
徐仲成擦着眼角的浊泪,戚戚然地说道:“大爷去了省城,便去找老奴的那位兄长,二爷的事究竟为何,他最是清楚。”
程立白幽幽地道:“我信他是无心之过。您侄子的事,待程家冤情昭雪之时,我会尽力转圜。”
徐仲成弯腰又要跪下,程立白忙伸手扶了一把,笑道:“夜深了,您也辛苦了,去歇着吧。”
徐仲成揩了揩眼角的泪,躬身道:“老奴替愚兄愚嫂谢过大爷了!”
新知府初上任,整日里便是听戏唱曲,庐州城内有名的戏园子几乎被他逛了个遍。短短几日之内,城内老百姓皆知:孙知府戏唱得格外好听,丝毫不比园子里的名角花旦逊色。
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孙知府更是亲民爱民的好大人,于上任第三日便包下了城西的戏园子,不论贫富贵贱,报一声孙大人的名号,便可进园观戏。
纳乐园是城中最负盛名的戏园子。此时堂中高台下已摆满了方桌条凳,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殷勤地为在座的富贾显贵添茶倒水。
楼上,孙楷正对镜细致地描眉,眉峰微聚,顾盼生情,小生模样的装扮显露出一身风雅清俊。化完妆,孙楷仪态万千地起身走动一圈,随口问着伺候在一旁的随从:“小安,楼下都来了些什么人?沈通判来了么?”
随从孙安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楼下多是城中寻常百姓,也有富商名仕,至于沈通判……对外称身体抱恙,也便没来。”
孙楷伸手理着袖口,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沈通判兢兢业业,日理万机,如今因病缺席,实在可惜。今日这出《烟云债》可是本官对他的嘉奖,看来他是无福消受了。”
孙安不解:“那沈通判多次忤逆大人的话,与程家沆瀣一气,大人如何还要给予嘉奖?”
孙楷伸出细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骂道:“你小子的脑子总不开窍,跟了我这些年,仍旧没丁点儿长进!”
孙安被骂得有些难为情,摸着后脑勺,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愚笨,听不懂戏文,可就爱听大人的戏。”
对于他人的恭维夸赞,孙楷向来十分受用,此刻,他的脸上已染上了和煦的笑容,耐心与孙安解释着:“沈钦芝此人生性高傲,瞧不上咱们这些说唱卖笑的下九流,可老佛爷喜欢啊!论起笼络人心啊,他沈钦芝可真是耿直得令人发笑呢!他愿与程家站在一处,就随他去吧,咱有的是时间与他耗!”
孙安听得依旧是不明不白,也只能点头应和,却看到孙楷那双含笑的眼里透出一股yīn狠,他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纳乐园内,歌舞升平,仿若chūn水乍生。
细雨微风里,横跨于碧水之上的青石桥下偶有乌篷小船缓缓dàng过,留下一圈圈波痕。重重屋檐后朱红碧瓦的雕栏玉楼,如同黑白墨卷里涂上的一抹浓重色彩,艳丽辉煌,一声声缠绵悱恻的高腔低调穿透雨幕,忽远忽近、时缓时急,在寥寥人迹的街道巷陌里穿梭回dàng。
沈钦芝撑伞立于桥上,听着回dàng在雨中似真似幻的曲调,却让他心头烦闷。
“沈大人不去听戏?”
沈钦芝微微偏头,看到一袭青衫的秦钟负琴而来,忙收敛心神,微微笑着回应道:“靡靡之乐,怎及秦二爷指间天籁?”
“沈大人过誉了。”秦钟微微倾身见了礼,态度谦和恭谨,“大人若肯赏脸,请品香茶楼品茶听曲。”
沈钦芝毫不推拒,大大方方地应了。
茶楼里,秦钟与沈钦芝相对而坐,桌上茶香四溢,汤清色碧,沈钦芝品一口便赞不绝口:“酌向素瓷浑不辨,乍疑花气朴山泉……敬亭绿雪,秦二爷好手笔!如此,曲子倒也不必听了,秦二爷不妨直说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