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傻话,我们沐沐是个好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她坏透了,只有舅舅蒙在鼓里。
“舅舅,你说一句爱我,好不好?”
没听他讲过这个字,以前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后来是周沐不敢听。
半晌没有回应,谈朗睡着了,抱着她,抱着他们的未来,应该会有一个好梦。
周沐抚上他的脸,“晚安”。
大概是即将日食的缘故,接连了两日晴天,今天终于暗了下来,灰yīnyīn的云层快要承不住重量从天上掉下来,院外的枣树枝桠上停了几只乌鸦,嘎嘎地叫,似乎在为坏天气哭丧。
周沐就这么看了他整晚,怎么也看不够,连他的睫毛有几根都数得清楚。
离开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的时候,谈朗还没醒。
本应该有个正式的道别,将没说的话说完,没做完的事做个疯狂,但舅舅一定不会允许她擅自做主离开,只好选择不辞而别,舅舅大概已经习惯了她的任性,不过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南湾城郊的烂尾楼,不仅被人遗忘,就连时间也将它排除在外,三个月,五个月,一年前,永远依旧。
林初莹踩着高跟鞋,走不惯坑洼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抬头看着等在顶层的周沐,坐在没护栏的楼边,两条腿悬空着晃dàng。
她向来做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举动,林初莹见怪不怪,也不担心她会摔下来,只是在心里抱怨,gān嘛到那么高的地方,不禁想起来半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惨案。
楼前的杂草又半人高,yīn惨惨的天气,冷风呼嚎,林初莹拢一拢大衣,真够渗人!
鬼知道那个怪孩子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见面。
好不容易爬上了楼,楼顶的野风更加猖狂,吃人一般咆哮,像是在监狱里关了八百年的犯人,一朝得以释放,再没了拘束。
林初莹没有和她寒暄的打算,她们也不是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关系,“你想好了?离开他?”
风将问话捎到周沐跟前,她不作答,反而另辟话题。
“舅妈,如果我说我一开始没想过要拆散你和舅舅,你信吗?”
林初莹只觉好笑,她捋一把出乱的头发,别在耳后,不耐烦地抱臂,“你先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周沐转过身,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本画册,“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在画画,完全是没有章法的乱涂,你当时夸我有天赋,还说要我送你一本画册,画画哪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本事,你们结婚我没学会,你们一周年我还是没学会,后来学了点皮毛,总觉得拿不出手,不好意思送人,后来……”
后来事情出的太多,没心思静下心来构想画册,这件事情便一直积在心底。
“现在总算画好了,送给你”,她递过去,牛皮纸封面,写着“赠舅妈”,落款周沐。
林初莹越发疑惑她的行为,站在原地不去接,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完全没了印象,若说是确有其事,那也肯定是当时为了讨好她说的场面话。
周沐把画册放在身侧地面上,自己又回转过身,面朝着万丈狂野,凉风呼啸从她颊边掠过,开口回答最开始林初莹的提问。
“你别恨舅舅,他觉得对不起你,又不能放下我,责任把他拴住了”,舅舅的感情她看得清楚,亲情还是爱情她也明白。
“不过我想好了,我要离开他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林初莹久违地松了一口气,却仍然半信半疑,当初周沐的执念,她可领教过,成日里要死要活,不就是为了缠在谈朗身边,这么轻易就放手,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你也有怕的一天?”林初莹嘲讽她,思来想去,除了怕事情曝光,再没有别的理由了。
周沐笑得极浅极浅,“是啊,我也会怕”。
怕再也见不到舅舅,怕过了那道桥,喝了那碗汤,连他的名字都忘了,也怕在那边等着的那么多人,将她生吞活剥,舅舅却没法来保护她。
脚下是虚空,野蛮生长的杂草有一人高,像是地狱里伸出来的白骨,狰狞着幻化出人脸。
爸妈还是老样子,拌了嘴谁也不肯服软,嘴里喊她过来评评理,吴赫抱着画板写生,画上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一瞬间活了,叫他爸爸,还有藏在yīn影里黑黢黢的男人,也有另一个小孩坐在他肩头,慢慢地消失成了黑水,在他头顶四散成黑水,绵延再绵延,直通到周沐脚边,拽着她的腿,笑嘻嘻yīn森森,唱着童谣“走吧,走吧”。
风更qiáng盛,草更摇晃,摇曳着摇曳着,所有人都要带她走。
恍惚间舅舅好像在另一个方向朝她伸出了手。
手上都是血,不敢去抱他,满世界的肮脏,不忍拖他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