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鲜活的人,直挺挺静悄悄地摆在停尸房,一层白布从头罩到脚,掀起来,人仿佛就像石雕,冰冷遥远,乍一看连五官都不太像原本样子。
见这场面,初莹差些站不稳,幸亏谈朗扶她一把,再后来,那男孩的父母也来了,不见人,先听见一道电锯一般刺耳的哭嚎从门口直传了进来,她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手心的温度比周沐还要凉。
后来的事情她便不清楚了,谈朗发觉她心神不宁,叫孟石韬来送她回去,谈朗一夜未归,她彻夜未眠,房子里的灯亮了整晚,她不敢合眼,唯恐无底洞一样的黑暗会把人吞噬。
现在想起来,仍旧心悸,她加快走了几步,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对夫妻远远地撇在身后,永远也挨不上一点关系,谈朗还在家里等着她,一定很为她担心吧,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感到疲惫了,才会让她一个人来派出所,才会不小心忘记她也和周沐一样害怕,一样需要他。
“嘟——”
停在街边一辆吉普车按着喇叭,扯回初莹的思绪,她转头,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梁卓诚半倾着身子,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跟她打招呼,笑着说:“初莹姐!”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初莹体寒,怕冷不怕热,即使在三伏天,手脚发冷也是常有的事。
“冷吗?”梁卓诚一边问,一边关了冷气。
“还好,谢谢”,初莹心里惊讶于他的细心,想起第一次坐谈朗的车,谈朗只怕她会中暑,空调一下子转到最大档,结果回家后感冒三天下不了chuáng。
城市的街灯渐渐亮起,路上的人和车朝着他们的方向奔忙,摩擦着空气,本来是个无风日子,却好似在呼啸。
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初莹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烦心,gān脆安静坐着绞手指。
或许是气氛太过低沉,甚至显得尴尬,梁卓诚按开电台,传出轻快的女声为司机朋友播送未来几日的天气状况,他开口:“怎么到这里来了?中午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一切正相宜的午后,林教授家中的聊天被一通电话打断,谈朗接起来,那边短短说了几秒,他神色顷刻间变得凝重,站起来便要走,初莹与他一起离开,林父林母拦不得也赶不住发问,两人已经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准是那孩子的事!”林母撇嘴,表情上满是不屑。
她还想再抱怨几句,被林教授制止,但他也同样铁青着脸:“忙你的事去吧!叫人笑话!”
见此情景,梁卓诚不宜久留,没一会儿便推说自己有事先走,也确实有事。
二十七的年纪,博士毕业却没有女朋友,家里老人着急得不行,每日一睁眼的头等大事就是托了七大姑八大姨到处物色合适的女孩,往日都被他耍滑头躲了过去,梁母气得不行,放下狠话:“你今天要是不去见小张,就早点回来给我跟你爸收尸吧,迟早让你气死,不如就今天死了算了!”
小张比他小两岁,在派出所管理户籍,工作稳定,家世清白,看照片模样也不差,梁卓诚不在乎,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
不料竟然在派出所门前碰见了初莹,跟小张同志的约会是要泡汤了,回去少不得听一顿唠叨。
“有些事要处理”,初莹一句话敷衍他,说完便又陷入了沉默,甚至都没有心思反问一句“你呢?”
而梁卓诚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同她抱怨几句被迫相亲的绝望,此刻只得哽在嗓子眼,上下不得。
车子一路驶到西山华庭,初莹与他道别下车,他也开门下去,紧跟着初莹上台阶,gān笑两声解释道:“中午吃得咸了,能不能借杯水?”
初莹感到奇怪,再者家里的情况不好让外人看见,本想说,小区外面有24小时便利店,随即转念一想,难免显得没有礼貌,人家大老远送她回家,却换来一句冷冰冰的拒绝。
只好说:“你想喝什么?我拿出来给你”。
明显,这句话并不比建议他去便利店高明多少,梁卓诚有些尴尬,却还是笑着打趣:“难不成家里藏着宝贝,请我进去坐坐都舍不得?”
初莹身心俱疲,不愿再费脑筋与他周旋,gān脆掏出钥匙开门,家里意外地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开了灯,眼前所见使得梁卓诚心中讶异,家具摆设碎的碎,倒的倒,没一处完好。
听见身边的初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梁卓诚捕捉到她脸上掩藏不住的失落和疲倦。
这就是她的生活吗?
在公司里见到她,永远是一副胸有成竹,清高冷傲的样子,在林教授家见到她,她卸下了坚qiáng的外衣,有血有肉,毫不收敛地撒娇,明目张胆地偏爱不受父母认可的丈夫,现在呢,她像是受了伤的小鸟,找不到飞回巢xué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