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朗明白她话中意思,“累了就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或者想哭也可以哭,舅舅不会笑话你的小花脸”,他凑近周沐,笑笑帮她擦眼泪,看着她眼睛里的红色,一阵心酸。
从成年人的嘴里发出这语气有些好笑,周沐摇摇头,“你的衣服都被我哭湿了,今天眼泪指标超额完成,剩下的明天再哭”,接着转了话题,“可以把那只小熊给我吗?”
谈朗起身帮她捡回来,拍拍灰递给她,“眼泪也有指标吗?可以分给我吗,舅舅替你哭,我们沐沐一直掉眼泪怎么能行呢?”
拿到了小熊的周沐,腾出一只胳膊把它放在两人之间,“不行,我很小气的,给它吧”,她指着这只傻乎乎的玩偶,“让它帮我们保管起来,就像是眼泪银行,先存一百年,谁也不许去取出来”。
“好”。
于是这世上多了一个平凡而简单的约定,没有契约,没有署名,玩笑一般的约定。
过了许久,周沐没再说话,谈朗靠着chuáng头,坐在她身边,以为她睡着了,正要蹑手蹑脚熄灭台灯走出去,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黑暗里,有个声音轻轻地抱怨他:“舅舅小气鬼,抓着那天的事不放,对不对?”
“别再躲着我了”。
还以为她这些天如往常,并没有觉察。
可是,他躲着她了,多么明显啊——
每日天不亮就去上班,加班加到深夜凌晨才回来,他是有这个打算,把自己溺死在工作里,也许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也许这样,就能让沐沐对他死心。
周沐只知道整日整日见不到舅舅,却不知道,谈朗每天早上都会在她chuáng边坐一会,看她睡得安稳,眉头也舒展着,才会放心离开,至于晚上就在她房门口徘徊,即使听不见房间里的动静也不敢进去——他怕碰巧沐沐失眠了,看见他这幅láng狈样子。
他的通话记录里最常出现的人,不是初莹,也不是孟石韬,而是于嫂。他担心沐沐没有好好吃早饭,没有好好吃午饭,没有好好吃晚饭,他担心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久了会闷,又怕万一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想不开,每隔半小时,便打给于嫂,让她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去沐沐的房间里看看,大概于嫂已经烦透他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坚持不住了,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又懂事又乖巧,叫他舅舅的时候,语调上扬,多么欢快,他狠不下心来。
三个月前在医院里,看见那么苍白的她时,他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丢下她,可他让她一个人在百货大楼里被别人责难,那一刻他真想杀了自己!他竟然如此懦弱,只是因为一个亲吻。
那也是一个周末,初莹要去看望父母,于香晓老家来电话有急事,请了几天假,家里只有他和沐沐两个人。
客厅的电视开着,传出字正腔圆的播音,谈朗一向有看新闻的习惯,那时,沐沐就在客厅画画,他还记得她画的是huáng昏的海边,海làng翻涌拍打着岩石,天色暗沉仿佛蒙了黑纱的蓝宝石。
这幅画很美。
除了念书,周沐擅长的事情有很多,都是别人眼中不务正业的营生。
“喜欢海边?”谈朗问她,心里已经开始计划带着她去海边散心。
周沐搁下笔,“不喜欢”。
“嗯”,计划夭折,他继续听电视里有些无聊的新闻。
“如果你喜欢,我陪你去”,过了很久,周沐突然说道。
纸上的画还没有完成,画中的景已在huáng昏时分出现在眼前。
南湾市的最东边就是一片海,一条岩石路直延伸到海边,路被海水打湿,变得很滑,谈朗握着周沐的手,不让她跌倒,她却偏偏跑的极快,像是非要和大人作对的顽皮小孩。
“这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周沐展开双臂,感受海风的cháo湿,“舅舅,你坐下来”,她随意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把他也拽下来。
谈朗脱下外套披在周沐身上,“是啊,没变”。
小时候她来南湾市,带着她到处玩,海边便是其中之一,记得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闹了脾气,哭了好厉害一场,往后就再没来过。
“那天爸爸答应我的,会陪我来海边,还要带我吃海鲜,但是他骗了我,打来电话说公司开会走不开,所以我才很难过”,周沐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解释给他听。
“不过现在,我原谅他了,只是觉得从来没有一家人来过海边很遗憾”,周沐捡了一块碎石扔进海里,一瞬间就看不见了。
正如沐沐脸上的悲伤,也只有一瞬间,随着海làng翻涌不知去了哪里。
风chuī过头发向后翻飞,她的侧脸在光影里勾勒着淡淡落寞,他想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