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理能发现她的不对劲,猜到她可能已经想起来了,她自然也不傻,能看出原理前后的转变。
她也不是有意不跟原理坦白,把爷爷的骨灰盒埋好那天她坐在屋外,原理就在她边上,她也没有隐瞒自己是和爷爷不是亲爷孙的事实。
她只是不知道这事怎么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也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原理还能记住她,认出她。
这世上每天有千千万万人擦肩而过,能在茫茫人海里重逢的不过寥寥,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关系做纽带,却好像比任何关系都要密切。
没有人知道,原理在寺庙里许下“家人平安”的愿望时,方程路过一家人家门前,望见两个小孩子牵着手绕着柱子转,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她忍不住驻足,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她从不主动去想起有关原理的那段记忆,只是一旦有一个契机触发,所有的记忆都会排山倒海般涌进脑子里。
提醒她,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叫原理。
他教她拉钩。
说过要带她回家。
曾轶望着面前这个,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心里也乱得不行。
关于方程最初的印象,就是段光华冒着雨抱着一个晕过去的孩子扣开他们家的门,连坐下歇一会儿都不肯,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女孩醒过来。
那时曾轶的爷爷还在,是个西医,退休后自己开了个小诊所,帮百花dàng的人检查检查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和百花dàng的人关系也都挺不错。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方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尤其她那一头本来就没有好好修理的头发,被淋湿后胡乱贴在脸上额头上,有的结成粗粗的一条,贴在chuáng单上像个海胆。他忍不住发笑,被他妈好一顿揍。
他妈妈把他小时候穿的衣服找出来给方程换上,拿毛巾轻柔地帮她擦着头发,眼里满是怜惜,一旁的段光华身上也湿透了,被曾轶爷爷几番劝说,才进屋换了身衣服。
段光华说他是在医院附近遇到方程的,那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他着急把人抱起来,没留意她左脚卡在缺了一块砖的缝隙里,把她脚给拽到了,她痛得意识不清地轻哼一声。
方程在他家连着输了好几天液,烧退了感冒完全好了,段光华才把她带回家。但是脚上拽那一下有点严重,伤到了骨头。
有好长一段时间,百花dàng路上都能看见段光华领着方程慢慢走路的身影,后来她脚慢慢好了,段光华开始带着她跑步,从家里跑到大马路上,跑好远好远。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方程上学都是跑着去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只有跑,一直跑,才能摆脱。
他不知道猜测对不对。他从来没问过方程关于她之前的事,只觉得方程时常像是心里藏着事一样,在别的小孩每天玩的不亦乐乎的年纪里,她像个沉稳的老人,不见得有什么事能让她大喜,也不见得有什么事能让她大悲。
那阵子段光华到处打听有没有别家丢了孩子,全无消息,他想留下方程,但又觉得不妥,便想领着方程去警局问问。但是他刚跟方程这样一说,方程就拉着他衣角,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说自己没有家人,没有家。
再往后,段光华也是到处跑,终于把方程的各类证件办齐,终于给了方程一个并不完整,但是不会缺乏温暖的家。
从此百花dàng就多了个叫方程的小女孩,住在村西的老房子里,和一个老人相依为命。
他见证过她因为家庭原因受的委屈,也见证了她从一个小不点长到现在这么大,才觉得原来自己根本算不得真正关注她,才知道她本来也是有一个家的。
“你告诉哥……”他起身靠着门框,一半身体在屋里,一半才是外边,猛吸一口烟后突出烟雾来,“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呢?你喜欢他吗?”
方程没意想到曾轶会问得这么直白。
但是她又不是很赞同这话。她知道原理对她有区别于普通同学的感情,可她没有把那份感情归为曾轶口中的喜欢。
也许,是不敢那样想。
曾轶面前淡蓝色的烟由浓转淡,他没有再抽,由着烟头上的火逐渐熄灭,等着方程回复。
方程终于松开握着杯子的手,捏成拳又张开,活动着有些僵了的关节。
原理过来的时候曾轶正要走,看见他向他招了招手,朝他走过去。原理也疑惑着靠近他,最后曾轶只拍拍他的肩。
先前也见过一面了,原理犹豫着要不要跟郑楚浩一样喊一声“铁哥”,曾轶却先开口,顺带扯开他手里的礼品袋往里粗略看了一眼,“去找楚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