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月想起来了。
冬天第一场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她的故乡就被人毁掉了,雪花融化在滚烫的血液和火焰里,冬天的冷瑟被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和利器没入血肉里的声音吞噬掉,远方的朱红色鸟居倒塌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弥生月和姐姐经常一起去的神社也被烧毁了。
栗子婆婆的红头发一点一点地变成白色,最后剩下的是雪花一样的纯白,可是她的血还是红色的,灼热到几乎要灼烧弥生月的眼睛。
她已经死了。
很疼很疼。
手腕是疼的,眼睛是疼的,巩膜被额头上留下来的血液浸染成红色,视线里也是红的,故乡的城镇沿着海湾建立,天边的晚霞一点一点地落下,把所有的一切染整炫目的红色,红色的海,红色的城镇,红色的火焰,红色的头发。
弥生月搓了搓手指,低下头,抿了抿唇,从头顶上滑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眼神晦暗不明的眼睛。
五条悟烦躁地抓了两把自己头顶的白毛,走到弥生月的跟前,伸出手把弥生月的脸捧了起来,弥生月的脸被他捧起来的时候,一瞬间,那双失去神采的琥珀色眼瞳撞进了视线里。
六眼无法侦测到没有咒力的小红毛,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的时候,五条悟没办法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信息,可是但看这张脸,五条悟大致就能推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女大十八变,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五条悟忍不住在心里嘟囔。
可是……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五条悟想。
如果没有猜错,小红毛现在的模样大致就是她长大之后的模样。
虽然不清楚那个咒灵做了什么,五条悟不得不承认,女大十八变,长大之后的红毛腰是腰,腿是腿,胸也……咳,打住,他才不是那种肤浅的男人。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红毛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晶莹剔透,盛满了黎明之时太阳初升的晨曦。
现在小红毛的眼睛像是被尘世蒙上尘埃的石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喂,红毛,你还活着吗?”五条悟捏捏弥生月的脸,力道不轻不重。
弥生月有点恍惚,如果此时没有在这座在曾经已经被大火烧毁的庭院里,她可以一点都没有犹豫地拍掉五条悟捏着自己脸的手,告诉他,我当然活着。
可是现在的弥生月突然不确定了。
她真的还活着吗?
这里明明已经被烧了个gān净,她的故乡已经被毁掉了,连带着她这个故乡的「容器」也一起为她的故乡陪葬。
那她为什么会活过来?
明明她已经死了啊。
再次看到这座庭院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白雪,看到已故的栗子婆婆的时候,看到还是白衣绯绔的自己,看到庭院里的老树,回想起铺天盖地的火和满世界的悲鸣声,她才明白,原来,她已经死了。
「容器」从来没有作为人活过自己的一生,弥生月只是一个「容器」,还是一个空dàngdàng的容器。
“我不知道。”
弥生月回答他,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语气四平八稳得让人心里发凉。
放在弥生月脸上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小红毛吃痛地‘嘶——’,想要拍掉五条悟的手。
五条悟没有松手,继续捏,这次的力道轻了很多,白毛戴着他的小墨镜,仗着自己的身高居高临下看着小红毛,笑得贼乐贼乐,“疼吗?”
“唔唔唔唔——”
痛死了,快松手!
弥生月使劲儿拍着五条悟的手,可是就是拍不到,小红毛只能鼓着腮帮子,眼角啜着眼泪gān瞪眼。
这个狗人捏她的脸就算了,还用术式。
超过分!
小红毛鼓着腮帮子。
“疼就是了。”这次,五条悟松开了手,一个脑瓜崩崩到了弥生月的额头上,力度大得弥生月的脑门发晕,“只有活着才会感觉到疼痛。”
弥生月捂着自己被弹疼的脑门,用掌心摩挲了几下,仰着头,有点发愣地看着白头发蓝眼睛的五条悟,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像是柔软的雪,眼睛是蓝色的,像是为雪白头的山巅的天空。
冬天的时候,庭院里都是白色的雪,那架势好像要把全世界都埋在底下一样,庭院里都是黑色和白色,天气好点的时候,弥生月才能看到头顶的蓝色,偶尔弥生月会觉得这样的庭院很单调。
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五条悟身上就不单调了,他的眼睛好漂亮,是弥生月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只有活着才会感觉到疼痛。
“那我还活着了。”弥生月说。
眼睛很亮,是漂亮的琥珀色。
明明这大雪天的,冷死个人,五条悟却觉得脸上有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