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最能理解爷爷的人,不,是猫,是大橘猫。
大橘猫头一次溜走的时候是大半夜,姐姐走街串巷拎着手电筒到处找猫,最后在靠着家后门的街道边上的花坛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老猫。
想要寻找一个最后的归属之地。
可是找来找去,最后发现还是家最好。
一只老猫能去哪儿呢?兜兜转转,找来找去,把自己jiāo给了路边的花坛,最后还是被一路找过来的红毛饲主给抱回去了。
猫是那种会在死期到来之前悄悄溜走的倔qiáng动物。
老人也是。
他们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无力的模样。
“爷爷,要去走一走吗?”
弥生月眨眨眼睛,突然开口。
“今天的夕阳很美。”弥生月说。
注视夕阳的目光顿了顿,搁在被褥上的宛若枯树枝一样的手指不自主地收紧,把整齐的被褥抓出好几道褶皱出来。
紧急呼叫电话被悬挂才chuáng头,白色的外壳上泛着薄薄的夕阳色。
医院里的紧急呼叫电话是方便病人在有需要的时候呼叫护士的,可是爷爷从来不主动呼叫护士。
今天唯一一次使用呼叫电话是因为爷爷没有回弥生月和虎杖悠仁的电话了,早晨天光蒙蒙亮起的时候,虎杖悠仁给医院的护士打了电话,护士小姐特地去爷爷的病房问候,结果被吼了回去。
很多时候,爷爷都是个固执得要命的小老头。
虎杖悠仁放下了手里的盘子,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爷爷说‘那就去吧’,那颗心才落了下来。
夕阳鲜红得好似满山漫野的红枫,霞光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暮色轻纱。
群鸦的啼鸣在远处的山间回dàng,斜落的夕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太阳好似一团摇摇欲坠的火光,缀在群山起伏的天边,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没下去。
虎杖悠仁推着轮椅,车轮碾过平坦的路面,平稳地往前滚动。
弯弯曲曲的小径穿过绿化带,往前方西沉的夕阳的方向延伸而去。
“太阳要落下去了。”爷爷喃喃自语一般地开口。
西垂的残阳,就和他一样。
“太阳明天会升起来的。”弥生月说。
爷爷抿了抿唇,“弥生月,你……不打算去找你父亲吗?”
你可以走了,你已经长大了,长大之后,离家是注定的。
弥生月摇摇头,“我不打算去找‘爸爸’。”
“那里不是我的归处。”弥生月说,“这里才是。”
“他是你的父亲。”爷爷说。
怎么会有孩子不渴望父爱呢?何况弥生月从小就是个缺了父亲疼爱的孩子。
“他不爱我。”弥生月说,“你和悠仁爱我。”
爷爷愣了。
“我只会在爱我的人身边寻找归处。”红色的头发顺着肩关滑落腰间,站在身侧的女孩轻轻垂下眼睫。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犹豫,语气平静而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十年的时间,小红毛变成了大红毛,却还是傻不溜秋的,能活蹦乱跳蹦跶到现在,多半也是多亏了她那时上时下的智商和情商,以及那野shòu般敏锐的直觉。
接手这个小红毛的时候,爷爷担心过自己会养不好女孩子,为了养好一个女孩子,他可是改掉了很多恶习,比如说打柏青哥,他那都是背着弥生月,偷偷带着悠仁去的,虽然最后还是被五感发达的弥生月在街边逮了个正着。
慢慢地,他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红毛早就被人塑造了灵魂,揣着那些人给她塑造的灵魂,有人在她的灵魂里放了光,她会顺着这些光走下去。
爷爷自认为自己是个固执的老头子,弥生月显然也是个固执的小红毛,认定了的事情,就难以再改变了。
突然被打了个直球的爷爷不好意思地咂咂嘴,嘟囔,“大喇喇说这种话,一点都不矜持。”
弥生月歪了歪脑袋,“我怎么不矜持啦?”
“你就是个不矜持的小红毛!”爷爷超大声。
弥生月委委屈屈地鼓了鼓腮帮子,爷爷伸出手往她的红头发上捋了一把。
弥生月垂下脑袋,任由爷爷捋她的红头发。
“谢谢您,爷爷。”弥生月轻轻说。
捋红毛头发手顿了顿,爷爷抬起头,看到了弥生月的眼瞳,清澈的琥珀色里,晕染开来鲜艳的夕阳。
“谢谢您和悠仁,在妈妈离开之后,没有让我孤单一个人。”弥生月的眉眼弯起。
到底是夕阳,还是她的眼睛里落下来的光,爷爷已经分不清了,他突然觉得,他的小红毛长大了很多。
须臾的沉默,耳边只剩下起起落落的群鸦啼鸣,爷爷敛去嘴角的笑意,在弥生月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几下,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