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的时候,奚岁生指着几棵桃花树对我讲起薄黎布阵的路线,我有心听,免得以后再遇到这种情景时求救无门。
可对阵法一窍不通的我来说,有些机关太过高深,我着实听不明白,囫囵记个大概,料想用的时候也不能了。
我本以为会看到慨然赴死或者两个携手同行的两个人,没想到薄黎抱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姑娘坐在桃花树下。
我走近细看,那满头白发的哪里是个姑娘,分明是个老太婆。
灰白的发,满是皱纹的脸,从白缎子里伸出的手,像枯树皮。
从那水晶额饰与雪白衣裳,仍可猜出这正是不久前和我还说过话的妙华嫣。
风华绝代,能让见过天下美人的薄黎动心的幽族圣女。
怎么会这样?
薄黎怔怔地抱着妙华嫣,他的时光仿佛被人静止了,一动不动。
“真快啊,我以为这缕意识能多撑一段时间呢。薄公子,见到你最爱的人复活,开不开心?”奚岁生露出一个笑容,纯洁无瑕,宛若稚子。
薄黎慢慢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像一潭死水:“是你做的。”
奚岁生俯下身子,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让她复活吗,我帮你实现了愿望,怎么是这副表情呢,薄黎,做人不能太贪心啊!”
薄黎想站起来,然而他才站起来,便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妙华嫣被他护住,摔到他身上。
薄黎慌乱而又紧张地查看妙华嫣的身躯,当他看到妙华嫣的脸时,忽然停住了,爱人苍老的面庞像打破了某种不肯面对的虚幻梦境,薄黎仿佛从噩梦中清醒,大笑三声,“奚岁生,你什么都不懂,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奚岁生后退一步,冷冷地瞧着他:“好一个痴情人,只是这用他人白骨垒成的感情真叫人作呕。无端脏了痴情两字。”
“等有一天,天下人的性命能换你所爱之人的性命,奚岁生,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薄黎抱着妙华嫣站起,我下意识地挡在奚岁生前面,短剑半出鞘,预备薄黎的突袭。
谁知薄黎扬眉一笑,顿时冲天焰火在我面前炸开,我被热làng轰得连退数十步,与奚岁生躲到了一棵粗大的桃花树gān后。
火势又猛又急,烟气也熏人。我捂住口鼻,和奚岁生又往后跑了一段路,愁道:“这里都是树,火烧起来岂不是整片桃花林都毁了。我们怕不是也会死在这场火中。”
奚岁生道:“不会。顺着阵法走,我们自然能够逃出这里。”她拿着小铁锹敲敲树gān,“在那之前,你得跟我先去挖点东西。”
我们在桃林里七拐八绕,奚岁生带我来到一颗三人合抱的桃花树下,开始挖土。
不多会儿,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奚岁生把周围的土挖松,挖出一个黑灰色的粗陶坛子。
“这是什么?”我看着眼熟,却不知是作什么的,若是薄黎埋的,稍嫌粗陋了些。
奚岁生拍拍坛子,感慨道:“这本是薄黎埋的,他是想着有一日能和妙华嫣成婚,把这酒当做合卺酒。哈哈,谁想到,最后便宜了我。”
没想到最后关头奚岁生竟然是为了这酒不愿意立刻出桃林,这人对酒的执念深到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突然想到,那桃花山庄里存了不少好酒,奚岁生喜欢酒,为什么不拿山庄里的酒,一定要来这树下辛辛苦苦的自己挖?
直到出了桃林,奚岁生伸手,把酒坛子给了我,“拿着。”
我疑惑地抱着,看她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样东西来。
长而窄的木盒子,是之前装重明羽的那个。
“这个也给你。”奚岁生把它jiāo到我手上,“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帝京,这两样东西拜托你jiāo给我的朋友,她会请你吃饭的,你有事也可以找她帮忙,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帮你的。”
奚岁生拍拍我的肩膀:“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她顿了会儿,扬起个淡淡的笑,“算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缘再见。”
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分别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奚岁生是我下山以来真正认识的一个人,共患难过,也算得上是朋友,我以为我们能一起去帝京,或者我没想到,我们分开的是如此之快,没有一点前兆。
我并不觉得悲伤,只心里有些怅然,她说我们能见两次面,那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想离开时,鼻尖闻到焦糊的味道,大火烧的那样快,想必过了不久,整片桃林都会被烧光,无论多美丽的桃花,多高深的阵法,亦或深刻的执念、铭心的爱情,最终都会被火燃尽,成为一抔huáng土。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男人为他心爱的妻子,种下桃花林,埋下桃花酒,为了成全他的爱,将鲜血和白骨垒做情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