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北顾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永远忘不了当时的他有多可怕。
战场上浮尸千里,流血漂杵,臭腥味冲熏上天,尸身足足清理了一月,直到现在,那里依旧因为残存着浓烈的怨气而寸草不生,一直荒废着。
而那个罪魁祸首戴斯,在利剑穿透他胸膛的时候,却没有反抗,而是痴痴地看着天上,露出一个惬满的笑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真温暖啊……”
再后来,当大家知道戴斯的生源时,才明白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一些年纪较大的神官早在看见他与莫云安相像至极的容貌时,就曾揣度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也正如他们所料,戴斯是莫云安死后,藏进了守界瓶中的一道怨念,逐渐在漫长的岁月中拥有了自己的神识,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戴斯垂死之际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发现那个他生前纵寻不得的公道,在他死后却如愿以偿了,他没想到千年后,那群神官的子孙后代竟能这般护着自己的人族,最终怨冤释怀,心中欣慰才道出了此言。
这些年轻有为的后辈们,与他遇见的那些自私自利的神官们并不一样,他们开始有了难能可贵的责任心同情心,也会义无反顾地保护弱者。
物是人非,只有他留在仇恨中,圈地自封。
戴斯的到来源于一个荒唐的年代,他的落幕是三界无价的太平,亦是莫云安的解脱。
院子里,
金琰大步走来,朝北顾的房间看了眼,揪住一个小弟子问道:“北顾呢?”
“君上刚离开了啊,金公子您找他有事吗?”小弟子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冲他作揖。
金琰放开他,双手抱臂,眉头拧得紧巴巴:“北顾又去捡破烂……呸,又去拾荒了?”
“嗯呢,”小弟子心说你这两个词也没啥差别啊,他抬眸看着金琰,乖巧点头:“君上每次出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估计没个把月不回来了,金公子,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金琰不耐烦啧了声,又问:“走了多久?”
“没多久,”小弟子指了指北面,“君上前脚一走,您就来了,我方才见君上是往那边走了,要是快点的话估计是能追上去的。”
“该死,怎么又去那里了。”金琰朝他指的方向一看,登时就急了,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金琰一路追风掣电,总算在一处小山下见着那白色身影,他毫不犹豫冲到了北顾的跟前,将他拦了下来,追的太急,他的语气还有些喘:“你又要去浩桎?”
厚重大氅领边的鹅毛被寒风chuī得瑟抖,北顾抬起覆了层碎霜的眼睫毛,除了那双颜色尚且幽深的蓝眸,他整个人白得快要融进雪中,并没有因为忽然出现的人而感到诧异,只是神色淡然地回了句:“嗯。”
光是一个字就已经把金琰隐忍的怒火给点着,“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对你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吗!”冷风在他开口的瞬间猛地灌入肺腑,使得原本通红的鼻尖更为涩疼,他揪起北顾鬓边的发丝,怒气冲冲地伸到他眼前,“你看看你这满头白发!”
浩桎是神官们仙去的地方,是属于死者的地方,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去必然是冒犯的,他曾亲眼目睹北顾咳得撕心裂肺,却仍是呕着血在深渊里犹如一条游鱼一般,捧起一块块晶莹的碎玉,一遍遍呼唤着千久的名字,期待着那块碎玉能亮一下光芒回应他。
奈何里面的碎玉比天上的繁星还多,有时候数月下来喊到喉间泣血,都寻不到一片属于她的碎片,积年累月下来,北顾免不了被里面的气息侵蚀伤耗,损及根本,蹉跎得千丝尽白。
为了搜寻当日千久散落在外的碎玉,北顾遍寻了三界的每个角落,那些碎石大小不一,最大也不过手指头大小,有些甚至碎成粉末,肉眼难循,可是无论在何处,有多难找,北顾都将它们一一带回了家,他就这么耐心地、不厌其烦地将碎片找回,再一点点拼凑起来,等待着那个不归人。
逐渐地,那具半透明的玉身开始有了清晰的轮廓,到现在,已经能完全看出是千久的模样。
“若不是那玩意替你抵挡着,你早就死了知不知道!”他指着北顾要侧挂着的碧翠色挂件,声音有些发抖。
这是北予化去了自己半生修为渡成的玉牌,带在身上可以减少浩桎里的侵蚀,但不代表北顾就能安全进出,除此之外,北予还耗费元神造了一仙池,将夜纾骨笛放进温养着,他如此苦心竭力地保护着这个弟弟,自己却因此久病榻上,不得用剑。
他所做的远不止这些,在北顾浑浑噩噩只知道寻碎玉的这三百年,拖着羸弱的身子接手了北氏所有公务,若不是他,北氏就算有北上陌跟金琰两人在,也会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