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世上贤能可谏的人多了去了,缺她叶琬一个么?

  她心里摇摆不定,侧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束青白的月光照上他挺拔巍峨的鼻梁,他的眼睫微微低垂着,遮掩去平日里的深湛清冽。他的眼睛很美,是狭长漂亮的凤眼,连眼尾扫出的幅度都那般矜贵。

  她有些迟疑,但并未迟疑太久,因为他侧过头,他的目光忽然凝进了她的眼里。大约包含着几许歉意?

  小宛垂了眼睑,低低道:“陛下……我真的有点疼,可能走不了路了,……”

  她的手指快要把衣裳角拧成结,勾着他脖颈的力度也增加了点,她现在也不知在与谁斗气,只是心中很期盼着什么,期盼他当真能像薄太后所言,选择她一回。

  不过,她又有什么底气去要求他这样对待自己呢?她说出那句话时,已经耗尽了她积攒许久的勇气。

  哪怕他还是没有搭理自己,那她也算是尝试了一下,下次就更有经验了,也不必太怅然失望。她已经给自己找好了自我安慰的理由,所以方才的忐忑又消失了泰半。

  她心宽,所以不会在意。

  她心宽,所以哪怕他歉意地微笑拍了拍她的背,又松开手,将她jiāo给了寻音扶着的时候,她也因为没有抱着所有的期望而没有陷入彻底的失望。

  她最jīng通的就是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投入百分之一百的期盼,如斯,她再怎样失望也不会超过太久,也许只是一瞬。

  世上的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活着所必须经历的而已,有即有,没有即没有。

  青年的白袍在浅薄冷淡的月光下,似是流泻而下的一笔雪白悬瀑,他的眉目如同水墨画中嶙峋的山石抑或流淌的江河。小宛被寻音扶着,面对姬昼的漆黑的眸子时,自己毫无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这是她每每自我保护的下意识的动作,或许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却一点不漏地落在了姬昼的眼中。

  姬昼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个女子顶着她的脸还要做疏远他的事,所以他又向前进了半步,本想说些他处理完政事就去看她的话,脚下却不期然踢到了什么。

  躺在路上一只孤零零的食盒。

  寻音立马就要去捡,小宛也低头讷讷不言,她尴尬地想起来她本是要给姬昼送饭,结果一心讹钱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自认她对人家是这么不上心,怎么还能指望人家对她上心,心底忽然生了几许愧意。

  姬昼浅浅一笑,几不可闻,但她偏偏就是听到了。她惊异地望了一眼姬昼,不知他在笑些什么,是觉得她平地摔很好笑么,那也太可恶了。

  姬昼含笑的嗓音响在诸人的静默中:“爱妃原来是为了孤,孤又怎么能把爱妃留在这里?”

  说罢,他走上前,将小宛拦腰抱起。——她实在太轻了些,就像羽毛似的,轻飘飘的要随时飞走。

  他想到了这个比喻后,眉头便蹙了起来,在她耳边道:“怎么这么轻,好似比前几日还要轻。”

  他那低语只似羽毛般刷过她的耳朵,惹得她差点控制不住地要笑出来,险险忍住,还未从刚刚他的转变中回了神,试探着说:“可能是头上没有戴那些首饰?”

  却不见他的眉头舒展。

  小宛心里却乐了乐,这算是挑战了他的规矩么?她也能被人选择,真好。

  她这是误打误撞,完全不知姬昼是哪里被她触动了。最后她归结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上。

  不过此举落在郁云的眼中,却情有可原。他跟在姬昼的身后,默默地想,陛下身边从来就没有亲人关怀陛下的身子。从前,姑娘是最关心陛下的,可是姑娘红颜薄命……

  而这位夫人有着姑娘那张脸,还有这份心,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他是陛下,也实在会被触动。

  月光浅淡,一路她只闻见有浅浅的呼吸声并轻轻的脚步声,仿佛他们不是要去处理紧急的军务,而是在漫长的小径上闲庭信步。

  姬昼抱着她到了御书房的门口,那里自然灯火通明,光是守门的侍卫都层层叠叠,颇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不过姬昼没有领她进去,而是绕去了御书房的背面,背后隔着一条小巷另起了一座小阁,她抬头看到匾上书有“衡无”二字,苍劲瘦直,铁钩银画。

  他踏进阁中,进了内室,小宛惊奇地望着这里,这里布置格外简陋,就连她在谧园的香闺,也没这么简陋的。没有任何装饰,墙刷得很白,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硬榻。

  桌子上还有厚厚一叠书。根据小宛的猜测,那绝不会是话本子。小宛突然对衡无二字有了了悟,是指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吗?